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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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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来源:
出版时间 :
中产阶级看月亮
0.00    
图书来源: 浙江图书馆(由图书馆配书)
  • 配送范围:
    全国(除港澳台地区)
  • ISBN:
    9787559807502
  • 作      者:
    萧耳著
  • 出 版 社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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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李洱、梁鸿、艾伟、路内、鲁敏、贾梦玮  倾情推荐。

萧耳勾出了中产阶级男女的魂;

深陷婚姻围城中的渴望与突围;

20年后的你,还会仰头看月亮吗?

中产阶级看月亮就是个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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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中产阶级看月亮》是萧耳的一部长篇小说,曾发表在《钟山》上。小说主人公宋青瓦和冯春航,是一对浅交集、有好感的男女,在人生的时间轴上,他们擦肩而过,另娶另嫁;多年以后,青瓦在平淡婚姻中感到厌烦无聊,从记忆里打捞往昔,终于想方设法与春航重建联系,并顺理成章成为情人……

这是一段心灵之爱的旅程,主人公青瓦和春航沉浸在精神层面的契合中,然而,往昔的激情与默契,终究会归于平淡,爱情也终究归于幻灭……

小说里面的人物关系处理得非常美,非常干净。与生活贴得很近,很绵密、很充沛。很多城市文学、中产阶级文学都只是停留在城市生活的表层,但《中产阶级看月亮》则通过这些描写,写出了都市生活特别是中产阶级生活的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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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昔日经行人去尽,寒云夜夜自飞还。

——僧  皎然

1

有一天,青瓦和五岁的女儿未央一直在翻米罗的画册,未央指着一幅画,高兴地说,妈妈,我要爬这个梯子,爬到月亮上去。米罗的画的确很有趣,画中有长长的梯子和大大的月亮,可是青瓦却觉得,那个特别想借着梯子爬到月亮上去的人,是春航。

属于春航和青瓦的典型夜是怎样的呢?比如这个夏夜,春航在沈阳的宾馆房间,有点醉了。他在那顿饭局上喝了半斤白酒,结束了所有应酬才回到宾馆。春航给青瓦打电话,以平静的声音说了很多话。春航讲,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春航就是爱这么闪烁其词,娘胎里带出来的。青瓦记得一部法国电影叫《亲密的陌生人》。海报上,一男一女两张脸紧绷绷的,有点疑虑,有点惊悚。

第二天春航醒来,一天都在谈判桌前跟人争来争去,就到了晚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春航在宾馆的床上,青瓦在自己的床上。春航讲,昨天我是不是唠唠叨叨的?青瓦笑而不言,春航的辞令都是一套一套的。春航讲,我完全不记得自己胡说些什么了。青瓦却记得春航讲过的大多数话。另一些话,因有时手机信号不好,被蒸发在稀薄的夜空中了。

昨夜春航讲过的话,包括熟悉的陌生人,一张餐桌,刷牙的动作,冬天被子冰凉的缎面,膝关节。春航夜里想起松尾芭蕉的俳句:“芒鞋斗笠,春夏秋冬又一年。”有少许流水落花之叹。意象是分散的:一个朋友的意外死亡。一个十四岁女孩和二十岁男孩组成的水粉画。秋天的黄叶,冷落的池塘,夕阳下的紫藤花。女孩不是青瓦,是春航太太慧梅。春航苦恼道,我要完成那幅画,可是,我现在笔头涩。青瓦不知怎么接口,春航讲,好像记得就是我在那里不停地说啊说,是不是有点烦?青瓦道,你尽管说好了,我爱听的。春航在画的画是送给慧梅的,今年是他们结婚十周年。

春航第二天要赶去京城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逝者是位少数可以称得上谦谦君子的人物,比春航小一岁,却要苍老许多。两人刚认识时,春航以为朋友比自己大很多岁。又是一个过劳死的典型。春航在电话里讲啊讲,好像自己也恍惚了,忽然就感伤起来,对青瓦讲,我说过的,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情人。青瓦抿抿嘴,安静听。春航讲,我说这个话,是非常认真、正式的。青瓦就说,我知道。

青瓦时常做梦。做梦真是件辛苦的事,梦境有时太复杂,醒来后会有些失落。找到春航后,青瓦心里踏实了,一连三个月都没做梦,又开始想回到有梦的日子,因为梦里的世界也是蛮有趣的。昨天晚上,青瓦读松尾芭蕉,读“绵绵春雨懒洋洋,故友不来不起床”,想自己就是那个故友不来不起床的懒人。这天入睡后,梦说来就来,还梦见了春航。

青瓦梦见春航在自己小辰光苏州老屋里,屋前一条小巷子。老屋里光线暗暗的,有张吃饭用的褪了色的红色八仙桌摆在屋里。春航坐在八仙桌边上,跟青瓦姆妈说话,像是唠叨家常的样子,态度谦和。青瓦安心地坐在桌子另一角,听人家讲。春航穿咖啡色夹克,季节应该是深秋。后来老屋子又多了一个人,来向青瓦求婚的洪镕进来了,也坐下说话。洪镕在八仙桌的另一边,穿着蓝或灰的西装,不知道春航是谁。洪镕跟青瓦姆妈说苏州话。春航却听不懂。青瓦说,你、洪镕、我妈、我,围成了一张方桌,坐下来正好打麻将。

青瓦每次梦到春航,春航都在屋子里,屋子是暖色调的。以前青瓦梦见自己和男人去旅行。不同的男人,在船上、车上、海上、步行的旅途中,在一座寺庙的大雄宝殿前,那些旅途中的梦是浪漫的,身边的男人是青瓦的恋人,或者有那种无须多言的默契关系。有些男人的脸清楚,有些男人的脸模糊。美梦里,偶尔有肌肤之亲,青瓦在旅途中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打个盹,还有接吻。不知为何,那些梦里都没有春航。

青瓦是那样一种人,很容易被自己的梦影响。室内是一种凝固的温暖的调子,室外却是晃动的,流动的,人来人往。青瓦想,那些梦是否提供了一种暗示——自己与室外的男人们的关系是萍水相逢,只有春航,总是在屋子里出现。在梦里,屋子是否就代表一个人的心呢?有人说,总在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生活就是那么简单。

春航在电话里回应,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我骨子里认定最适合在一起浪迹天涯的那个人。青瓦说,我想再做一个和你一起旅行的梦,就差这一个梦。在路上,我们两个。春航讲,这不仅仅是梦,会是现实。而且,不会只有一次。青瓦说,你不觉得我们已经过了浪迹天涯的年龄了?春航讲,我是说,如果。春航讲,记得我一个朋友说,女人就是男人的房子。男人就住在这个房子里面。青瓦在电话里发出清脆的笑声,说,否则男人没有了房子,就成流浪汉了。又笑道,房子是阴性,公路是阳性,对吧?

春航讲,嗯,我知道,你总是喜欢把词语分成阳性和阴性。你说过的,万物都有阴阳,我记得呢。青瓦又笑,春航也笑道,那么说,我是被你软禁了,困在你的屋子里?青瓦说,软禁?我很想,但你是自由的。

青瓦从小到大做着迷路的梦。比如走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江南村庄,好像是小辰光待过的村子,下午的时候一个人走进一个村子,影影绰绰地和一个个熟悉的人和地点相遇。天黑下来了,青瓦想这个村子离回家的路还有好一段呢,要回家了。可是走来走去,又返回到原地,总也走不出去。黄昏时,村子露出狰狞的面目。走在迷宫一样的乡间泥石路上,心里开始发慌,一路上问去杭州的路怎么走,然后就遇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要带去他们家的方向,有的男人还挡住去路,动手动脚。青瓦一次次地掉头就走,想立刻逃离危险地,很害怕会被男人关起来,失去自由,被戴上脚镣,当成女奴使用,沦为生育机器。后来就到了一条水流很急的小河边,只要顺着这条河一直到下游就可以回家,但是路很长,也许要走到天亮。青瓦看到河上有只小船,是可以顺着河漂流下去的,船夫说,五十块钱跑一趟。青瓦身上没有钱,就哀求船夫行行好,不停地哀求。天更黑了,船夫不肯。青瓦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沿着河岸走,想只要一直在河边走,应该可以走回家去。后来就一直惶恐不安地走啊走,直到醒过来。

春航讲,你做了个面临险境的噩梦。青瓦说,我是个路痴,对走迷宫很没信心。有一年和朋友去圆明园玩,那里有个迷宫,我一个人就走不出来,后来只好跟着别人走。心里对这些东西老是没有底。春航讲,心理学上说,迷宫代表某种不确定的东西。青瓦说,我从书上看到,本雅明有一次在巴黎“双偶咖啡馆”等人,就画了自己生活的一张草图,就像一个迷宫,在里面,某种重要的关系都标作“迷宫入口处”。本雅明还说,在城市里没有方向感,不是件有趣的事。我就警告自己,人生若没有方向感,也不是件有趣的事情。春航有点吃惊地问,你在读本雅明吗?春航大学时期听过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的名字,觉得本雅明的东西颇为深奥。青瓦像是低语,我只是偶尔翻翻。只记得他说迟钝是抑郁症的一个特征,我的另一面的确不够阳光,像梅雨天气。春航温柔说道,我挺怕你这样的。你不开心的时候,要多想想我。

青瓦继续说她的梦。青瓦说,有一次梦中,我又走进了五岁那年差点让我淹死的太湖边的那片甘蔗林,在那里迷了路。慢慢地,两条腿向边上的池塘滑下去。为什么我的脚步不受控制,不听使唤?我想的是要离池塘远一些,结果却越走越近,好像鬼在向我招手。我的脚已滑到池塘边的过渡地带,很多的水草、泥浆掩盖了池塘的面目。春航讲,我把你拍醒就没事了。青瓦说,那次差点淹死的经历我现在已经记得很少了,但是几个关键地方还记得。那是个冬天,我记得那一天我是穿棉裤的,棉裤是我妈自己做的。我在苏州乡下上幼儿园,下午放学了,我跟在放学的队伍后边走,因为我妈工作忙不能来接我。渐渐地我因为开小差掉了队,离老师和同学们越来越远,后来我不知为什么钻进了甘蔗林。后来就一边哭一边走向一个池塘。可能我是滑下去的,滑下去后,我自己想爬上来。再后来的事情就模糊了。天越来越黑,走过那里的村民很少,不知是谁救我上岸的,又怎么把我送到我妈那里。我的棉裤全是湿的。那次我离死亡真近,一个人,看着天黑下来,一定又冷又怕。说完梦,青瓦又问春航,你迷路过吗?春航讲,当然。岂止迷路,还迷失过,如果你的人生是在雾霾中行走,你连自己家都摸不到。春航讲着讲着又闪烁其词了。

春航问青瓦,你说人的记忆是从几岁开始的?三岁还是五岁?青瓦说,我五岁的事情记得一些,三岁的事情,好像有些模糊的影子在飘,跟梦境混淆了。春航讲,我感觉人在时间里,一个人是他自己;在空间里,就变成另一个人。青瓦说,反正要说变成另一个人,我最想变成的人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想变成你,因为我最好奇的人就是你了。春航大笑,讲,变成我有什么好的,凡夫俗子,太普通了。青瓦也笑说,你是一条变色龙。春航反问道,变色龙?我复杂吗?青瓦说,你比我复杂。我现在就是一傻妞。春航讲,我傻根。

春航和青瓦,这时各自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都看到对方的嘴角咧开着,在电话里,听得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青瓦又感叹说,有人说,人越老,就越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春航讲,所以我们变得怀旧了。有时候,我们会害怕,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青瓦说,人人心里都有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有时候做了噩梦,吓醒了,人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结果还回到刚才的梦境里去,又接着做,像连续剧似的。有时候梦里跟什么人有肌肤之亲,像真的一样。春航讲,那还是做春梦好。人生如果是一场春梦,在锦被堆里颠鸾倒凤,那质量就太高了,或许人人求之不得。青瓦说,都想当旧社会的爷。就听到春航爽快的笑声。

青瓦俏皮道,肌肤之亲这种事,当时是有存在感,过后却是亦真亦幻、有等于无。我一个朋友这样说时,我很失落的。春航追问,是这样吗?比如做爱?青瓦轻声说,是的,所以你要经常抱紧我。春航讲,现在就抱紧你呀,宝贝。青瓦说,要经常亲我。春航讲,好。青瓦抒情道,我爱你的身体,还有,从身体里长出来的各种念头。春航就说,我爱你,只要是你。

话题像麻雀一样,从爱情跳到死亡。青瓦说,你离死亡最近的那次,害怕过吗?春航讲,当然怕死,只是后来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有些麻木了。这时青瓦林黛玉附体,感伤道,我老是莫名其妙的沮丧,害怕心里空了的感觉。春航了解,说,你是感性动物,我了解的。青瓦追着问,我了解你多,还是你了解我多?春航讲,没法比。青瓦又说,我羡慕你,有那么多姑娘都喜欢你。春航连忙说,你也一样,肯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青瓦撒娇说,没有喜欢你的多,我敢肯定,因为你比我长得好看。春航就哄道,噢宝贝,男人好看有什么用!青瓦总算不追问下去了。

又说童年。青瓦问春航,你的童年,感觉好吗?春航讲,你知道的,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就没了。我这种野孩子,好几门功课大红灯笼高挂的,父亲没了我忽然一夜长大,家道中兴全靠我了。青瓦说,每次一想到你那么小就没了爹,我就心疼。

青瓦今天话多。不知不觉中,过了午夜12点。青瓦说,我关灯了,你关灯了吗?春航低声道,我躺在床上了。青瓦问,沈阳空气干燥吧?春航讲,还好,我多喝水。青瓦闭着眼睛,说,我在想童年的恐惧为什么一直忘不掉呢。大概是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8点钟不到的光景,苏州老屋里,只剩下我和我爸两个人。其他的人,爷爷奶奶叔叔堂兄们全去乡下做客了。我那天好像有点感冒发烧。我们的老房子就在一条河旁边。那时候这条河还很热闹,每天晚上能听到船来船往的声音,只要推开窗,就可以看到船在河上。20世纪70年代,样板戏正流行的时候,我家房间的墙上,贴着张《红灯记》的宣传画,上面是长辫子的李铁梅和她奶奶,她奶奶手里拎着一盏煤油灯,样子严肃。我爸下楼帮我找药去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从我们的房间要穿过一条走廊再下楼梯,我一个人在楼上,一抬头看到墙上的画,不知为什么,越看越害怕,好像那个很凶的老奶奶活了,正走下画来。然后我爸在楼下听到一声惨叫,赶紧飞跑上楼,就看到了我浑身发抖魂飞魄散的样子。总之,那张宣传画引起了我的恐惧。几年后,还在那老房子,有一次我偶然看到那张没有被扔掉的宣传画,还会紧张。奶奶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害怕的东西,一种毁灭和不祥,所以小时候的我吓坏了。那天我们没有住在家里,躲去了亲戚家,直到爷爷奶奶他们全部回来后,我们才回自己家。我奶奶说,家里人少,房子阴气重,阿囡你撞到鬼了。总之,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很神秘,无法解读。我们搬家离开河边老屋前,整理旧东西,居然发现那幅画收在某个角落里,我还是不敢正眼看它,我知道是我妈干的,她在学校曾经演过李铁梅。后来我爸看到,跟我妈吵了一架,说为什么早不扔掉,让阿囡怕,这才把它扔掉了。

青瓦有些不确定春航是否还在听。春航讲,我在听。青瓦翻了个身。春航讲,我想起《红灯记》里的那老奶奶,其实并不可怕,只是表情苦大仇深。我小时候也是真正的革命年代,除了样板戏,还有一些其他的,后来看到《英雄虎胆》里的阿兰小姐,王晓棠演的,简直惊为天人了。青瓦说,我得向你坦白,我害怕很多东西,怕这怕那的,省得你以后笑话我。春航讲,我不笑话你。青瓦说,我怕很多声音。我上幼儿园前,在苏州乡下保姆家寄养,有一次保姆家的几个小男孩搞恶作剧,把我关进了猪棚,好长时间后才放我出来。那一次也许惊吓过度,从此以后我特别怕突然发出的声音,听到有些声音会忽然心悸。突然的雷声,汽车喇叭声,爆竹声,枪声,都怕。我到现在一到过年就紧张,最好就躲在家里,因为到处都在放鞭炮,连小孩在小区里放鞭炮我也不敢走过去,要捂着耳朵,肯定被当成笑话了。这个大人那么胆小。只有一次我是克服了枪声的,因为大学里要打靶。我趴到地上,豁出去了,居然打得不错,后来还参加过打靶比赛。但是过后,我又照常会害怕,那只是个特殊时期。春航讲,你不说,还真的看不出来,不像你的个性。青瓦说,我怕婚礼,因为总是要放爆竹。我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春航笑道,那其实都是办给别人看的。我们自己呢,就像人家手上的提线木偶。

青瓦又讲,我很少和男人一起去电影院、剧院这类地方。一般关系绝对不去,宁愿跟陌生人一起跳舞。看电影、看戏的时候,两个人挨得很近,在黑暗中坐在一起,总觉得这是特别亲密的事。我不想把我的敏感暴露出来。比如突然的颤抖,一脸的眼泪,会让我难为情。我宁愿一个人去看场电影,这时身体的抖动,哭起来,都不要紧,那只是我自己的感受。电影院里的音效太响,总让我提心吊胆。坐在那里,光线是昏暗的,如果身边是可以信赖的人,那有多好,我可以放心地当胆小鬼。你是不是又笑话我了?春航于是正色道,没有,可能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害怕的东西。于是青瓦再一次撒娇道,我要你陪我看电影,或者去看戏。春航说,好。青瓦又要抒情,说,跟你一起坐在黑暗中,我觉得很安心。我要一直靠着你,还要一直握着你的手。春航说,好。青瓦问,你害怕过吗?春航讲,肯定有,只是我现在还不确定,比如,怕某种不可预知的命运,怕自己看不见却存在的东西。

青瓦说,你怕老吗?春航讲,我想人人都怕老,男人女人都一样,连皇帝都怕,所以秦始皇派徐福去找长生不老药,宁国府的贾敬吃丹药吃死了。女人怕容貌的衰老,男人怕哪天自己不行了。青瓦说,好像现在有一些男人,还不到四十岁,就喊自己阳痿了,说女孩子们可以跟他们玩,还不必防备把她们搞上床。春航笑道,就跟女人明明不胖却喊着要减肥一样的道理吧,男人都希望到八十岁还很坚挺,还能战斗。青瓦说,我真的觉得很多男人看起来都很疲沓。我感觉整天不断有人来你这里寻找力量,而你自己却感到衰竭。同情在衰竭,爱也在衰竭。春航讲,很疲惫的男人吗?我就是。想起那个过劳死的朋友,我也觉得害怕,好人没有好报。你知道我朋友人挺好,可是这么早就累死了,肝癌晚期。我明天去参加葬礼。青瓦担心地说,可是你来不及,没有直达航班。春航讲,我知道来不及,可是我特别想去送一程,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很难得。青瓦急道,反正你来不及,如果你明天下午才赶到,告别仪式已经完了,你也等于没去,不如默默送行吧。春航想了想说,也许只能这样了,一个好人,唉,这几年,每次见到我这个朋友,见他明显衰老下来,四十出头的男人,看着好像有五十岁。看来是得悠着点。

青瓦说,男人家嘛,不要把自己当精英才好。这个世界其实不一定需要你,我却是真的需要你。春航答应着。青瓦又说,你的身体表面上强壮,看起来比同年龄的男人年轻,可我知道你又是脆弱的,你很容易就感冒;有时候是易折的,你的身体很像在高速运动中的运动员,很容易受硬伤,不是吗?春航叹息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小时候暑假,有次我跟爸妈去杭州,灵隐寺边上有个算命先生说,你家小子命有华盖,却无官星,不出家的话,长大必有大难。记得我生那场大病时,有种顺从自然、无为而为的心态,既不抗争,也不放弃。有段时间在家养病,下午我会一个人走进兰心大戏院,看一场京剧,到黄昏就混迹在浩浩荡荡的下班人群中回家,好像我也下班了,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青瓦有些激动地说,要是那时候我可以陪你去看戏该多好。真遗憾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春航讲,现在也不晚,我们不算老,再说,老了也可以看戏。青瓦又说,我害怕哪一天,我老得都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撒娇,也不敢在你面前脱衣服了。春航就跟青瓦开玩笑说,你还怕更年期是不是?你放心,等到那一天,我只会比你更老的,我一样也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脱掉衣服了。两只十足瘪三,我们在脱掉衣服前先关灯吧。青瓦说,我看到过衰老男人的光屁股,哈哈,真倒胃口,绝对像世界末日,再有钱有权,也避免不了那样一个可怜的老屁股。青瓦停顿一下,怕吓到春航,连忙解释,是在医院里。你说男人是不是从屁股开始变老的?春航诚实讲,男人应该是从下半身开始变老的吧。青瓦就说,女人的衰老是从眼睛的皱纹开始的。先关灯,这是个好主意。在黑暗中,你不顾一切地摸我,我不顾一切地摸你。反正有人说过,女人关了灯全都一个样。说着青瓦自己就开心地笑起来,又说,我从不用眼霜,反正一样是要老掉的。春航讲,记得你说过,我们是第一流的意淫高手。

电话断了,青瓦才发了会儿呆,整了整身上白色丝绸长睡衣的皱褶,春航的电话又打来了,说,你今天兴致好,接着讲故事。青瓦说,我还怕打仗、逃难什么的。那时候你会和你的家人一起逃难,我和我的,我们顾不上对方。如果手机还能打得通,最多只能打个电话问问,喂喂,你在哪里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和你一起同甘共苦的人不是我。

一个沉默,一个继续说。青瓦说,我看到一句“深锁春光一院愁”,就怕世事无常。还有世界末日,反正那一天我们不会在一起,所以我害怕我在这世界上留下最后的遗憾,就是死之前那会儿,你不在我身边,这太孤单了,一想到这,我就很失落。这时春航讲,我们活不到末日的那一天。青瓦说,还有我怕等我们很老了,身体很差了,也坐不动火车了,开不动汽车了,我肯定就见不到你了。春航讲,那也不一定。我们可以打电话,像现在这样,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青瓦说,我还害怕,忽然有一天你又走了,移民去哪儿了,再不回来啦。春航知她心病,忙道,我不会再走了,亲爱的。又问,你今天为什么很悲观?青瓦说,我又发梦了。其实我并没有说真正怕的东西。我本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生命归根结底是悲的。春航讲,我说过,我希望你快乐,我想让你快乐。青瓦说,我现在闭上眼睛了。春航看一下表,说,很晚了,现在是凌晨1点,要不我们睡觉?青瓦说,我们睡觉吧,晚安。

挂了电话,青瓦发觉自己耳鸣的毛病又犯了,就睁开眼睛。睡不好,又发了好一会儿呆。青瓦想,这真是个话多的晚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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