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文学的叙事诗学》:
一故乡意象与文化表达
海德格尔说,远离故乡就是远离了世界的本源。张浩文客居海南已逾十年,远离了故乡,远离了生他养他的黄土高原,然而他远离了世界的本源吗?在生活中,张浩文对故乡魂牵梦绕,在小说中,张浩文对故乡亲近得令人震惊;因为时空的间距,张浩文非但没有远离世界的本源,似乎更加亲近了世界的本源,这成为哲学难解之谜,也成为《绝秦书》的重要魅力。张浩文是黄土高原养育的精魂,他饱吸了故乡的汁液,不屈地探索故乡的神奇,不屈地追求故乡的本真。
小说描绘了重要的故乡意象——黄龙塬。故乡意象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道靓丽风景,无论是鲁迅的鲁镇,还是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它们都是具有鲜明特征的时空体,蕴含了作家对故乡的复杂情愫。《绝秦书》中的故乡意象有些特别,如果说鲁迅和莫言小说中的故乡意象具有现实性,它们更多的是作为人物活动的现实空间而存在,那么《绝秦书》中的故乡意象则表现出象征性。在小说中,只有周立功长年漂泊在外,也只有周立功心存故乡概念,对周立功来说,绛帐、周家寨应该都是故乡,但作家却把黄龙塬作为刻意描绘的故乡意象。黄龙塬本是一处高地,周立功登高远望时,可以过滤故乡所有的丑恶,只留下美好的印象,黄龙塬是周立功心中的桃花源。鲁镇和高密东北乡都展示了故乡的丑恶面,甚至沈从文的湘西也表现了故乡的丑陋,但是作家把故乡空间狭小化,故乡只存于一个高点,故乡只存于美好,表现了作家内心强烈的乌托邦理想。黄龙塬与鲁镇、高密东北乡等故乡意象相比,是理想的桃花源,是一种象征性建构,它在小说中具有重要作用,一方面,它把空间压缩,内容压缩,表现了作家内心强烈的乡土情感和乌托邦冲动,是作家十年来远离故乡而又拥抱故乡的内心体验的真实表现,它在形式上不同于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故乡意象;另一方面,小说在周立功刚出场时,就把他与黄龙塬紧密相连,使黄龙塬成为人物形象的重要象征,成为人生命运的重要暗示。周立功对黄龙塬的意念与想法表现了他的性格与命运,他把故乡空间压缩,表现出偏执的性格特征,把故乡内容简化、美化,表现出执着的人生追求,这些决定了他在创办事业时显得冲动而又简单,自私而又偏狂,他的失败命运在黄龙塬出现时就已注定。
小说描绘了丰富的故乡文化。《绝秦书》表现了中国正统文化的根深蒂固,小说中的周克文是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化身,他极力维护忠孝仁义,抵制西方文化,他与《白鹿原》中的白嘉轩有些相似。《绝秦书》也描绘了社火、社戏、民歌、祈雨、算卦、秦腔等多种民间文化,尤为重要的是,小说中的民间文化大都具有历史根据,是历史上的真实存在,是作家多年来辛勤查阅图书馆的成果,真实性使小说中的民间文化具有重要的民俗学和人类学价值。民间文化在小说中具有重要价值,但是民间文化的堆砌有可能降低小说的价值,鲁迅对民间文化的表现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恰到好处地把握了民间文化在小说中的分量、拒绝堆砌,如在《社戏》中,社戏只是一个引子,或者是一个点缀,鲁迅没有大量堆砌社戏的内容和形式。《绝秦书》中的民间文化是相当丰富的,也是非常详细的,但作家不仅没有陷入堆砌民间文化的泥潭,而是做到了小说创作与民间文化的辩证统一,作家准确地把握到了民间文化在小说中的价值,充分地发挥了民间文化在小说中的作用,使民间文化与小说情节、人物形象、艺术形式珠联璧合。首先,民间文化与小说情节形成了统一,小说对民间文化的叙述成为情节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小说开头第一节中的社火活动被土匪利用,使社火活动与土匪活动合二为一,这次活动在小说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它不仅反映了民国时期的社会状况,而且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周立德因为这次活动而决心参军。其次,民间文化与人物形象形成了统一,作家擅长在民间文化活动中表现人物性格,如小说在祈雨活动中充分展示了周克文的睿智与狡猾、阴险与残忍,他把祈雨活动转变成整治乡风活动,在献童男童女的过程中充分表现了周克文的阴险与残忍。最后,民间文化使《绝秦书》在艺术上产生了复调效果,如小说中的民歌与小说情节形成了“各自独立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巴赫金语),民歌内容与小说情节形成合唱,共同演奏了一曲苦难悲剧。又如周立功在端午节排戏时,莲姑和引娃的命运形成合奏,共同演奏了一曲女性悲剧。总之,巴赫金曾经认为拉伯雷是民间诙谐文化在文学领域里最伟大的表达者,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张浩文可以被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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