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南敝帚集》:
虽然晚清郑文焯《郑大鹤先生论词手简》认为“凡为文章,无论词赋、诗文,不可立宗派”,但是事实上往往又多是要“立宗派”的。屠隆《论诗文》云:“于鳞选唐诗,止取其格峭调响类已者。”吴乔<围炉诗话》所谓的“于鳞选之,惟取似于鳞者;钟、谭选之,惟取似钟、谭者”,是说某些选本程度不同地带有选者宗派意识。周长卿“选词如《昭明文选》,但一入选,面目相似。不人选者,非无佳词,觉有伥气”的指责,就是直接针对某些“采其合于自己意见的为一集”之选本而发。如此看来,选本在文学流派形成中确实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说,有些选本可视为开宗立派的宣言书。
现存宋人词选中,周密《绝妙词选》开宗立派意识最为明确,亦为其编集此选之主要意图。任二北曾有言:“选集有可以代表某一词派者,如宋周密之《绝妙好词》……其最著者,学者不可失之也。”通常,开宗立派要着眼于盟主意识、统系意识和风格意识三个层面。此三点在宗派领袖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
从盟主意识方面看,一个流派必须具有盟主意识的代表作家。周密即有以盟主自居之意。其《绝妙好词》中,自作词占22首,居第一位,且远远高出其他任何一名人选词人之作。其前的《花庵词选》,自选词占不到选词总量的0.3%,《阳春白雪》也不足1%,而《绝妙好词》竟占5.6%之多,足见其有“雄踞于群体盟主的尊显地位”之意识。
由统系意识与风格意识角度观之,“每一个文学流派都是在一定的文学传统中展开的,对经典的选择是其文学活动的起点”,而此选择又多取决于宗派领袖。周密论词以姜夔、吴文英等风雅派词人为宗,以其为师法对象,呈现出与之相似的风格特点。周密与姜夔、吴文英等人词风颇为近似。《弁阳老人自铭》称其:“间作长短句,或谓似陈去非、姜尧章。”刘毓崧《重刊周草窗词稿自序》云:“周草窗之词,以姜白石为模范。”周济评其《大圣乐·东园饯春》云:“草窗最近梦窗。”戈载谓:“草窗词尽洗靡曼,独标清丽,有韶倩之色,有绵缈之思,与梦窗旨趣相侔,二窗并称,允矣无忝。其于律亦极严谨。”陈廷焯亦云:“梦窗、草窗大致相同,昔人已有定评。然两家之师白石,取法皆同。”因此,周密将姜、吴等风雅派之词作视为经典,予以选择,其选所关注的多是姜、吴等风雅派及其追随者的风格凄婉、清丽、淳雅之作。(姜夔入选13首,吴文英入选16首,周密入选22首,占据前三位。)王沂孙词“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故其有10首词录入。张炎能有3首词入选,很大程度由于其风度与白石、梦窗等人词风相侔。郑思肖《玉田词题辞》云:“(张炎)·自仰扳姜尧章、史邦卿、卢浦江、吴梦窗诸名胜。”仇远《山中白云序》亦云:“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此言得之,张炎《西子妆慢》(白浪摇天)以“效梦窗”为题,即为力证。其余人选者词,亦多“具夔之一体”,这是周密有意识地要使其所选之词风格趋于一致,从而流露出其流派风格意识。正如陈匪石《声执》所言:“盖周氏在宋末,与梦窗、碧山、玉田诸人,皆以凄婉绵丽为主,成一大派别,此书即宗风所在,不合者不录。观所选于湖、稼轩之词,可以概见。”实为灼见。
舍之以为,赵闻礼《阳春白雪》“为江湖词人选集,相当于《江湖词人小集》,亦可谓一流派”,明显亦认为赵闻礼编集《阳春白雪》具有一定程度的开立宗派意识。
另外,扩大词之影响,亦是南宋词选兴盛不能漠视的一个因素。在许多传统文人眼里,诗文一直是中国文学的正宗,而词曲则为难登大雅之堂的小道、末技,故宋以前,诗文已有许多选本供人阅读欣赏,而词却少之。词人要推尊词体,就有必要如同诗文一样,编辑出版一些词选本供人欣赏,来扩大词的影响。南宋有些词选的产生,就与此有关。黄舁编集《花庵词选》即云:“亲友刘诚甫谋刊诸梓,传之好事者,此意善矣。”杨冠卿编集《群公词选》之“锓目寓室”,即有“以广其传”之目的。这表明,二人皆有以其词选扩大词之影响的自觉意识。
以上诸因素在促成南宋词选兴盛的过程中往往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为论证之便,本文才将其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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