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作家的观念与艺术 废名、张爱玲、施蛰存研究》:
第一章 废名的小说及其观念世界
一 引论
1996年,汪曾祺在为《废名短篇小说集》写的序言中说:“废名的价值的被认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的被肯定,恐怕还得再过二十年。”[1]现在15年已经过去了,我们似乎并没有看出废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被认识”的迹象,但从社会传播和接受层面上看,已经有了好的苗头。北京大学出版社于2009年出版了一套6卷的汇校本《废名集》[2],是一个可喜的基础研究成果,收入废名自20世纪20年代初期至60年代中期的全部著述,让读者第一次窥见了废名的全貌,并且掀起了一股“废名热”。[3]我特别注意到一些非专业研究者的阅读心得,由于他们少有先入为主的成见,仅出于对白话汉语言文字和文学的热爱和敏感,使他们反而能够迅速进入并读懂废名的作品,而且还有许多真知灼见。有一位网友说:“在新文化运动的浩浩星空中,废名是一个独特的星座。他在现代喧嚣的云层中散发着寂寞的光芒。这种光芒不像火焰恣意燃烧,焰苗凭风不断腾空而上,烘烤得周遭万物都像要跟着燃烧起来;相反,这种光芒是内敛的,它把万物的光华慢慢聚拢来,聚成梦幻般的姿势,再一点点注进它们空旷的内心。”[4]还有一位网友写道:“读《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我能读出作者的心境,能读出事实,能读出事实所处的环境。读出这三样,我只好把《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看成我所读过的最好的小说了,甚至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好小说了。要作这样的小说,作者得知道自己,知道这个世界,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一切原原本本,然后便有了《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5]看到这一类阅读心得,我觉得在研究界素来以“难懂”著称的小说家废名,不是离普通读者越来越远,而是越来越近。但在专业领域,对废名的研究的确有待加强。
我们可以发现,尽管关于废名的研究成果发布得也不算少,但大多数都是重复“乡土抒情派”,“田园抒情小说”之类的成见,有新见的文章并不多。[6]之所以说“成见”,是因为有人试图用几个方便的概念去命名或囊括废名的所有创作,如果不是为了教学和考试的方便的话,这些命名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废名的创作既有乡土的,也有非乡土的;既有抒情的,也有非抒情的;既有写实的,也有梦幻的;既像小说,又像散文。也就是说,一般流行的文艺学概念,比如“抒情与叙事”,“写实与虚构”,“表现与再现”等等,已经不能方便地用来讨论废名的创作。如果硬将他的创作往既定概念上套,会显得生硬且不知所云,或丢三落四,将一些重要的东西忽略了。这就是“成见”的坏处。废名早期的几个短篇小说集《竹林的故事》,《桃园》,《枣》,还能发现近现代小说意义上的“结构”。从长篇作品《桥》开始,“结构”开始变得松散,其中一部分,是以散文的形式陆续刊登在《语丝》,《华北日报副刊》,《骆驼草》等报刊上,冠以“无题”的总名目,并无严格的结构。在出版单行本时,废名安上一个《桥》的总名字,并说原本准备叫《塔》,后来改为《桥》。我看改为《小林》,《琴子》也无不可。如果迷恋永恒不变的东西,叫“桥”“塔”“碑”比较好;如果对瞬息万变的事物感兴趣,那么叫“小林”或“琴子”比较好。到了《莫须有先生传》和《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就很难说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以19世纪为代表的、有着强烈的叙事“总体性”和“结构”的“现代长篇小说”了,当然也不像茅盾的《子夜》,巴金的《家》,路翎的《财主的儿女们》了,更没有所谓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作者或叙事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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