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的时候粮票是很重要的东西。买米、买馒头、买任何属于粮食类的食品都离不开粮票,否则,即使有钱,也只好挨饿。
所以我真想不到妈妈一下子会交给我一张面额10斤的粮票,而我那时才十岁。10斤粮票是一个成人十余天的定额。妈妈叫我将粮票送给爸爸——他戴着“反动文人”的“帽子”在郊区一家厂里劳动改造。
妈妈郑重交给我粮票的同时还塞给我一块糖。她知道我喜欢吃糖,而且喜欢搜集糖纸,因此每次她让我做重要的事情时总会给我一块糖。但是这次即使妈妈不给我糖,我也晓得,事关粮票,非同小可!那天刚下过雪,天色很暗,还刮着大风。我把粮票揣在棉袄兜里走出了家门。一路上,我得意地想着,妈妈能够交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一定是认为我长大有出息了,我可千万不能让妈妈失望呀。风雪茫茫,寒气刺骨,但我不怕,勇敢地顶风前进。灰暗的小街上有小贩在叫卖,也有行人来来往往,但到了郊外,就见不到人影了,只有嗖嗖的风从衣缝往我身上钻。过一座小桥时,我突然想知道粮票是否还在衣兜里,就将它掏出,这时一阵猛烈的风呼啸而来,我缩起脖子,用臂挡脸,冻僵的手一松弛,粮票就被风刮到了天上。
我发狂地跟着那个被风刮走的小黑影跑呀跑,终于,风停了,它落在一棵秃树的枝丫上,我使劲一脚踢树,它又飘呀飘呀飘落到小河中央的薄冰上,我不顾一切地冲上薄冰,却冰破人陷,双腿齐膝都泡在河水里,就在这时,又一阵风刮起,我眼睁睁看着它被风刮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直至踪影全无。
我放声大哭,走遍我想象的它可能飞到的地方一一寻找,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天色更暗了。我停止了努力,浑身瑟瑟发抖,我简直不想回家了。我慢慢把手塞进了棉袄兜里。天啦!这是什么?哦,那张可爱的粮票,它一直乖乖地在我衣兜里躺着,刚才被风刮走的该是我吃完糖留下的糖纸了!我多么兴奋呀,身子一下地就暖阳阳的不冷了,我轻快地朝爸爸厂子的方向跑去,我感到我有力气一直不停地跑下去。
2。厕中遇“鬼”如今,人们在盛夏的夜晚无需出门纳凉,关在家里就可享受空调的清爽,还可以欣赏电视节目的缤纷。但在我们儿时,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时,普通人家既没有电扇也没有空调,屋子里闷热得跟在蒸笼里一样,大人小孩只好手摇大蒲扇,走出屋子,到天井里纳凉。
天色昏暗,看书读报是不行的,收音机尚不普及,电视机更是天方夜谭,所以大家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凑在一起聊天讲故事。由于文化水平的原因,会讲文学名著的不多,大多讲的是口头流传的民间故事,尤其是那些鬼呀妖呀的故事。
我们院子里最善讲鬼故事的,要数年轻时跑过江湖的周三爷。周三爷虽然脾气粗暴,动起家法非常厉害,常把几个儿女揍得鼻青脸肿,但他故事讲得好,我们特爱听。
他的鬼故事很能刺激我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孩子的想象力,搞得我们既怕听又想听。他的长子约莫比我们大六七岁,也能说会道,有“周铁嘴”之称,只要周三爷有事出门,我们就搬着小板凳围到周铁嘴身边坐下。周铁嘴也当仁不让,子承父业,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起鬼的故事。他总是这样描述他故事中的鬼:只见那鬼,脸,雪白雪白,白得跟白纸一样……有一次,周三爷不在家,照例又是周铁嘴接班讲故事。正当他讲到“脸,雪白雪白,自得跟白纸一样”时,我的肚子突然翻江倒海要拉稀!我只得匆匆忙忙往厕所里赶。
去厕所的路上,我的脑子里还盘旋着鬼故事的内容,黑暗中见到任何东西的形状都能够幻化出各种各样鬼的模样。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摸进黑灯瞎火的厕所,刚一探脑袋,哎呀妈啊,厕所里真的就有一个鬼!绝不是幻影我掉头往回跑,不敢喊叫,生怕会惹得鬼追过来。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周铁嘴那儿,结结巴巴地说:“不好……有,有,有鬼!”“在哪儿?”笃信有鬼存在的周铁嘴来了兴致。
“厕所里。”“什么样子?”“头上长着一只独角,吐着一块大大的舌头,那舌头,雪白雪白,白得跟白纸一样。”我如实描述。我一贯老实不说谎,大伙儿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周铁嘴热血沸腾,取了一支手电筒,操起一根周三爷揍他时常用的棍子,领着我们朝厕所奔去。
我们既紧张又兴奋一激动人心的捉鬼时刻就要到来了!到了厕所门口,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周铁嘴变得好像不识路了,对我说:“你前面带路!”我只得拽着他的裤头,硬着头皮和他一起踏进厕所。未等见到鬼的模样,周铁嘴就举起棍子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哪知那鬼不经唬,一声就把它的大白舌头吓掉下来落进粪槽。然后,周铁嘴迅速将手电光投向那鬼。光束下,周三爷蹲着大解,肘分别搁在两只膝盖上,两手合拳举过头顶,张大着嘴,惊骇地望着我们。
原来,所谓独角就是周三爷合拳高举的两手,而那块大白舌头是他咬在嘴上、刚掉进粪槽准备擦屁股用的手纸。
“搞什么名堂!回家跟我重取一张手纸!”周三爷冲着惊窘的儿子吼道。
“哎!”周铁嘴乖乖地答应着,急急地往家奔,心中肯定害怕周三爷会为这事揍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