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向埃及扩张?原因也很简单:埃及早已有高度发达的文明,曾深深影响过希腊人,直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时代也仍为希腊人所钦羡和敬畏,这从希罗多德的《历史》和柏拉图的诸多对话录中不难看出。如果说古希腊知识分子言必称埃及,一点也不夸张。
为什么不向巴勒斯坦进军,进而入侵整个西亚?同样是因为当时的西亚已然存在着高度发达的文明,西元前6世纪中叶之前两河流域有新巴比伦王国,前6世纪中叶至前4世纪下半叶更有波斯帝国。它们也曾深深影响过希腊人,同样为希腊人所钦羡和敬畏。
总的说来,在地中海西亚的历史舞台上,希腊人是一个姗姗来迟的民族。在尚未发展出明显高于周边民族的军事能力之前(或者说在前4世纪后期以前),在周边发达民族尚未衰落之前,希腊人基本上没有选择余地,只能零敲碎打,在地中海沿海地区进行小规模的殖民活动。换句话说,希腊世界不仅一开始便四分五裂,而且先天地处于一种同四周的“蛮族”和发达文明进行博弈和冲突的环境中。正因此缘故,他们在长时期内没有大的发展。
与“蛮族”和其他文明的博弈、冲突是有助于养成希腊人的好斗品性的。但是这种好斗品性的更重要原因还得到地缘自然格局中去找。如前所述,具有共同“希腊”生活方式或价值观的人们居住在一种高度散裂的地缘环境巾。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希腊人拥有较发达的航海技术,即便把各城邦分隔开来的山峦之间有隘口,希腊社群间的空间断裂也殊难克服。甚至晚至西元纪年后1至2世纪,在所谓“罗马和平”时期,这种分裂格局也未能得到彻底改观。正是由于散裂的地缘分布,希腊世界才得以长期保持小国寡民的格局。
希腊人甚至养成了城邦崇拜情结(就好像民族主义的现代人已养成了民族崇拜情结那样),以至于历史发展将建立大型政治共同体的任务提到议事日程上时,各地的希腊人仍然小家子气十足,根本未能表现出实现社会政治整合的意愿和能力。某些西方论者——例如汤因比——企图从希腊人的精神品质中来寻找它未能像中国、印度文明那么持久的原因。这未尝不可,但希腊人的精神品质本身又从何而来?如果不把它归因于神秘主义的“天命”,恐怕主要还得到希腊先天性的地缘分裂中去寻找解释,到恶劣的自然条件中去寻找解释。
正是先天性的地缘分裂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从根本上造成连绵不断的“国际”冲突,导致希腊人无可救药的内斗和内耗。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由于散裂的地缘格局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各希腊城邦才表现出了文明史上罕见的自我中心主义。它们互不买账、争斗不息,而且不断合纵连横,结盟退盟(反观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欧洲史,那几乎就是占典希腊史的一个现代版),其中最有名的两个联盟——前5世纪下半叶由雅典人领导的提洛同盟和由斯巴达人领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更是打了一场旷日持久、两败俱伤的伯罗奔尼撒战争。
过于自足、独立的各希腊城邦今天还是朋友,明天便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今天还是死敌,明天却为了共同的敌人而结成新的同盟;再后来,新朋友又毫不知耻地反目为仇。如此这般,希腊世界一刻不停地上演着一出出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合纵连横、征战不息的政治戏剧,折腾了好几百年还安顿不下来,最后硬是让“半野蛮”的马其顿人或者希腊以外的波斯人、罗马人来坐收渔翁之利,一而再再而三地拱手将主权和独立交给外部对手。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