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密特运用“相对性”来批判本体论的物质范畴,显然不是把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解释为物质本体论,而是说将它作本体论的解释,本身是站不住脚的。本体论与思辨形而上学有着一种内在的关联,这不是精神本体或物质本体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本体论提问方式本身的问题。本体论所追求的“脱离具体的规定而独立存在的自在实体”是根本不存在的。初步看来,施密特的用意是划清马克思与形而上学的基本界限,将马克思思想同任何一种形式的本体论形而上学划清界限,本质地将马克思定位于后黑格尔的思想谱系了。对马克思的这一定位是深刻的。
然而,本体论方式本身的问题到底何在?是否对具体性和中介性的突出就是非本体论的?施密特并没有进一步追问,没有对本体论和形而上学进行深入的批判和揭示,以夯实自己的理论基础,而是仓促地用双向的中介性、具体性范畴来批判抽象本体论,似乎对中介性的挪用就可以克服抽象的本体概念。他说,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决不是在无中介的客观主义的意义上,即决不是从本体论的意义上来理解这种人之外的实在”②,“重要的是阐明关于在每时每刻形态中的物的存在之直接性和中介性的具体辩证法”③。这一论断切中了物质本体论的要害,本体论的前提是对非中介的本体的设定,本体是不可还原的“绝对”。施密特的“本体论”大体是指“无中介的客观主义”,他只是在“非中介”的意义上来规定“本体论”。
施密特忽视了“具体的辩证法”和“中介性”本身并不构成对本体论的批判,反而经常以各种形式的本体概念为基础,构成本体论展开的环节。比如说劳动、实践等等中介性范畴并不天然构成对本体论的反叛,比如在辩证唯物主义的概念系统中,这些中介性范畴仍然可以被安置在本体概念的基础上。至于在黑格尔那里,通过真理是全体和真理是过程的命题,中介性和具体性思维已经显著地突出出来了。但黑格尔并没有因此走出形而上学,走出本体论。也就是说,即使本体论不被打破,也完全可以在“本体”下降的现象界展现中安置过程和联系范畴。黑格尔就妥善地以无时间的具体性和中介性展示绝对精神的自我实现过程。在这种逻辑的绝对必然性中,中介性和具体性本身完全只是反思性的概念联系,是思辨本体论的构成环节。存在的世界至多被理解为自在的发展过程。
在第二国际的理论家那里,马克思的哲学坚持物质第一性的物质本体论立场,从而与唯心主义划清界限,但仍然高度地强调和阐释各种物质形态之间的发展联系,这就是世界的物质统一性和多样性辩证统一的原理。这里体现了十分明晰的阐释逻辑,即物质本体论加上辩证法就是辩证唯物主义,辩证法因此是唯物主义的而不再是唯心主义的,唯物主义因此是辩证的而不再是形而上学的。很显然,辩证法中突出的“中介性”、“具体性”尾随于本体论之后,在物质先在性、外在性和客观性的承诺之后,成为“本体”的从属原则,就像它们在黑格尔哲学中作为“绝对理念”的随从一样。具体性和中介性范畴本身不能构成对本体论阐释的打击,问题在于它们本身应该在什么样的思想视域中得到理解。施密特忽视了这一点,这一忽视给他对马克思的阐释带来了严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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