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他又强调:“我是不能与这些人为伍的。”信的最后,他还这样对巴赫曼讲: “我也同样,上帝知道,不是个‘存在的牧人’。”
这个引语出自海德格尔的《关于人道主义的通信》。这说明,纵然策兰在态度上决绝,内心里也很苦涩,但他在思想上却无法摆脱与海德格尔的关联。他也不会因此改变他对海氏的敬重。策兰的朋友、哲学家奥托·珀格勒回忆说,策兰曾在他面前为海氏的后期哲学辩护,并曾想把他的一首诗《条纹》赠寄给海德格尔,诗中有这样的耐人寻味的诗句:“眼中的纹影/它珍藏着/一个由黑暗孕育的记号”。
海德格尔是否读到了或读懂了这个“由黑暗孕育的记号”,不得而知,但策兰后来的确送给了他另一首诗。1961年,策兰通过珀格勒向海氏寄赠诗集《语言栅栏》,在题献上写下“这些是一个尊敬您的人的诗”,并附上了这首只有四行的短诗:“荨麻路上传来的声音:/从你的手上走近我们,/无论谁独自和灯守在一起,/只有从手掌上阅读。”
这四行诗出自组诗《声音》。有人解读说“荨麻路”暗示着基督受难的“荆棘路”,但这太明确。我想它也许出自诗人早年东欧生活的经验,总之,这是一个生僻的、多刺的但又让人深感亲切的意象。引人注目的,是接下来出现的“手”的形象。我想,这既是对海氏的“思想是一件手艺活”的反响,也体现了策兰对人的存在、对交流的独特体验和期待。在1960年间给汉斯·本德尔的信中他这样说:“技艺意味着手工,是一件手的劳作。这些手必须属于一个具体的人,等等。一个独特的、人的灵魂以它的声音和沉默摸索着它的路。只有真实的手才写真实的诗。在握手与一首诗之间,我看不出有本质的区别。”这话说得多好!法国著名犹太裔哲学家列维纳斯在《保罗·策兰:从存在到他者》-开始就引用了这句话,说这样的“握手”是一次“给予”,真正的“相遇”就在这一刻发生。
无论对这样的诗怎样阐释,策兰期待着与海氏有一次真实的“握手”,这是可以肯定的。
这样的时刻终于到来,并被铭刻进了历史,它甚至被很多人称为“一场划时代的相遇”,这就是1967年7月25日策兰与海氏在弗莱堡托特瑙山上的会面。该年7月24日,策兰应鲍曼邀请赴弗莱堡大学朗诵。在这之前,鲍曼给海德格尔寄上书面邀请,海德格尔随即热情回信:“我很久以来就想结识策兰。他远远站在最前面,却常常回避与人交往。我了解他的所有作品。”海氏不仅欣然接受邀请,在策兰到来之前,他甚至到弗莱堡书店走了一趟,请他们把策兰诗集摆在橱窗最醒目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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