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称谓,亦可窥见男性至上女性附庸的中国封建观念何等根深蒂固。小至称谓,大至婚姻,还有多少雌雄不平实质,深藏于貌似对称的蟠龙华表柱下? 众公当年高擎反封建大旗,鲁迅先生更趋激进。揭示男女不平,呼吁妇女解放,对贞节牌坊深恶痛绝。大笔挥洒《我之节烈观》,为天下年轻寡妇鸣冤,诉守寡苦,叹守寡难,驳守寡光荣论,斥守寡自愿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反对以任何堂皇理由绳引少妇守寡至死。檄文一出,摧枯拉朽,贞节牌坊摇摇欲坠…… 愚钝自幼深受先生启迪,愿作迅翁门前桃李之桃李,誓与封建幽灵鏖战复鏖战。昨日繁弦急管,观罢传世之作《三娘教子》等等 “寡妇专场”,长叹贞节牌坊并未全坍,文明新寡仍饰花环。夜雨绵绵,重读檄文,秋灯闪闪,蓦然发现:先生弥留之前,曾给夫人留下一条至今尚未引起重视的遗嘱:“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这一笔堪称伟大的暗示,足见先生以身作则,不愧反封建前驱者称号。然而,病榻垂危毕竟只是曲笔两行,远不及早年宣言黄钟大吕,旗帜鲜明。由此,我进而发现鲁迅研究者们不曾触及,或不敢正视的一大矛盾现象——《我之节烈观》作者的年轻夫人,守着《我之节烈观》作者遗像,从1936到1968年,青丝变白发,少妇成老妪,熬过漫长的三十二年孤独生涯至死不渝。伟大的女性为早逝的伟丈夫奉献一生,却与伟丈夫生前启迪世人的指向背道而驰!先生言教和夫人身教孰是孰非?愚钝百思不得其解,迅翁泉下何以仲裁? 国父孙文稍逊文豪鲁迅一筹,遗嘱似无片言安顿遗孀?国母丧偶时仅仅三十二岁芳华,辞世时足足八十八岁高龄。苍天:孀居绵延半个世纪,长达五十六年! 固然,发不同青心同热,生同壮志死同穴。山海誓,白首盟,伉俪隋,战友谊,继亡夫未竟之事业,履妻子应尽之天职。膝下荒凉,普爱全国儿童;肩负重任,争取环球和平。高尚人格,灿烂功勋,国之瑰宝,民之慈母,中华儿女谁不引以为豪?我于千声礼赞,万分敬仰之余,略感几分悲怆者,乃是另有不平发现也一 神州只见伟丈夫之未亡人从一而终,罕见未亡人之伟丈夫始终从一,舞台亦无《十二鳏夫治国》之奇戏。设若夫妻双方均为非凡人物,女杰先逝,伟男健在,风华正茂,能坚持海誓山盟半个世纪永不另择女战友燕尔新婚么?即使伟男坚持,必有说客盈门,红线成缕,日“协助工作”,曰“照顾生活”,日“大局需要”,日“群众期望”……总而言之,天经地义。敬请公众屈指遍数,岂有治国安邦伟男子鳏居三五十年死不续弦之一例乎? 换言:设若伟男早天,女杰居孀,也似国母丧偶时一般年轻,倘有再醮要求,那还了得,国将不国!必有说客盈门,压力如磐,或横眉厉声禁止,或泣血顿首劝阻……统而言之,伟男续弦有理,女杰改嫁无耻,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海峡两岸共诛之,炎黄子孙共讨之! 至于绝妙好词“我失骄杨君失柳”,更是男女不平佐证。失柳者抚孤一生,失杨者结婚几度。若照董狐秉笔直书。不是“我失骄杨”,应是“骄杨失我”!盖因“杨”于1930年被捕就义,“我”早于 1928年另觅佳偶。尔后详情,世人不知……物换星移,八十年代,忽然冒出一位梦想破镜重圆,甘守活寡将近半个世纪的红军女杰贺子珍!偌大一座高级贞节牌坊,可歌可泣,可敬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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