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七间房”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的一个冬天,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清晨七时许,寒气逼人,滴水成冰。天空雾蒙蒙的,能见度很低。一列墨绿色的火车吭哧、吭哧地吐着白气,沿着曲折的铁轨,从深山老林里爬了出来,缓缓地停靠在一个简陋的小站上,站牌上写着“原林一爱林一库都尔”。
车门打开,满口河北口音的娘,粗声大气地喊道:“志轩!你快下去,快点,快点,就停一分钟。”
一个灰不拉几的身形从车门处跳下来。
“娘!小心!离地很高哪!”十来岁的哥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
“接住英子!接住英子!”娘双手举着四岁的我。哥极力地伸出手,根本够不着。顷刻问,一团黑红模糊的东西又滚落下来,地上厚厚的积雪托住了娘。
“呜!”——火车启动了。一阵气浪,随着轰隆、轰隆的响声。娘惊恐地拉扯着哥和我,一退再退。
列车远去,周遭恢复了寂静。
“这是嘛地方?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娘焦急地左顾右盼。
“娘,你看,木头堆得像一座山!”哥兴奋地指着左边堆积如山的木材。
“你们去谁家啊?”浓雾中走来一个带狗皮帽子的小伙子,手里拿着红、黄、绿三色小旗。
“哦!我们找孙如才。大兄弟,你是……”娘满脸堆笑。
“哎呀!咋穿得这么少?快进屋,进屋。”小伙子提起地下的包袱,招呼母子三人跨过铁轨,往山坡下的一栋黄房子走去。
“……孙哥,我认识,那人可实在了。你是孙嫂吧?俺和孙哥可对脾气了,你们千万别外道。关里来的吧?一看就是。”小伙子很热情。
“是啊,是啊!大兄弟!多亏遇上你了。下了火车,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正打怵呢。太冷了,志轩,快把帽子带系上。英子,把手揣进裤兜。”娘大呼小叫地招呼着我们。
说话问,到了黄房子门口,拉开门,一股热气夹杂着煤烟子味扑面而来。屋子中间一个小铁炉子冒着黑烟,燃着火。
“真暖和!真暖和!”我们伸出手跑向炉子。
屋子里黑黑的,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霜。一张黑乎乎的原木桌子擦得发光。
“嫂子!先喝点水,我这就打电话。”小伙子端过两杯热水,抱歉地说,“就俩杯子,丫头跟你妈使一个杯子吧。”
“行了。这就够麻烦你了,兄弟!”娘感激地说道。
“外道啥呀?嫂子,这地方都这样,谁碰到该帮的都会伸把手。”小伙子边说边拿起电话。
“林场是三点一长……”他自言自语,然后有节奏地摇了三下,又不停地摇了一阵。
“哎,哎,林场啊?你们三段的孙如才,他家属来了,搁我这儿呢。啊?叫贮木场的小李子来接?好嘞!”
放下电话,小伙子笑着说:“一会儿有人来接你,嫂子!再喝点水。坐了几天车够累的!”
“可不,现在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兄弟,赶明儿上我家吃饺子去,叫你孙哥,好好谢谢你!”娘一脸感激。
门外,白雪覆盖,风不大,但冷得出奇! 简陋的贮木场办公室里,几块木板搭了张“床”,床上堆着陈旧的被褥。墙角两块短木板一搭,,就是一张小饭桌,上面放着一盏煤油灯。
“我爸怎么还不来呀,信儿捎到了吗?”哥有些急躁。
“我也着急哪!老住在这儿也不是一回事啊!”娘说道。
门,突然开了,一股阴森的白气裹挟着寒流,似乎滚进来一个大雪球。
母子仨一怔……
正诧异间,来人抖了抖狗皮帽子上的雪,抹了一把满脸的霜,脱下了光板羊皮袄。
娘大惊:“是你爸!”随后嗔怪道:“怎么穿成这样?哪有皮袄反着穿的。这是嘛皮的帽子?怎么像狗毛似的?”
爸笑着抱起我不停地亲吻着:“别哕嗦了,给你钱。”
一个蓝包袱皮扔到了床上。
“我还得跟‘套子车’回山上。计件工资,耽误一天,六七块哪!再说完不成任务咋整,拖全段的后腿!牧养场那边的‘七间房’有一间空着,明儿有人带你们去看房。缺嘛就到贸易局去买。袢子先烧邻居的,以后再还他们。咱娘怎么不来?寄点钱回去吧。唉,以前叫你们来,死也不来。今儿个怎么自个跑来了?”
娘眼圈红了:“唉,实在撑不下去了!咱家那边搞‘大跃进’,天天修水渠,挑土。家里又没强劳力,我自个儿顶着。白天黑夜地干了一个多月,还完不成任务,咱娘就让我过来了。”
“住下了,就把娘接来吧。我得走了!志轩,帮你娘收拾收拾。”
“嘛时候再回来呀?”
“过年吧。过年才会放几天假。现在是伐木的黄金季节,耽误不起呀!”爸头也不回地急忙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娘仨吃过早饭,收拾好行李。
八点刚过,门外有人叫:“孙嫂,孙嫂!”
咚、咚,敲门声。
娘开门,一位三十多岁的叔叔,脸上长满酒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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