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德安府孝感县,即今天的湖北省孝感市。
东汉孝子董永,七仙女的老公,《天仙配》男一号,一个家徒四壁的正宗孝子。父亲亡故,自个儿卖身为奴,以求葬父。此举着实感动天上仙女,私自下凡帮他搞纺织,卖织锦,为小董偿债赎身,后与小董结为夫妻,过起你来挑水,我浇园的幸福生活。孝道兼爱情,双重感人,故地方得名:孝感。
北宋时期的孝感县,舞文弄墨者不少,拿一砖头,砸向人群,砸倒十个,八个是秀才,这相当于现在司空见惯的文学青年。区别仅仅是,前者没戴眼镜,比后者,帅很多。文学青年兼帅哥许献忠就是其中之一。许帅哥有一个长达三年的独特爱好,那就是爬到自家小阁楼上,窥视对面屠夫萧辅汗家的小阁楼。当然,他不是窥视萧辅汗,除非是想做噩梦。吸引许帅哥眼球的,是老萧的女儿萧淑玉。萧淑玉的样子,要一大堆美好的形容词才能描绘完整,只得抓重点。单说萧淑玉的那一笑,眉毛一弯,酒窝一现,嘴唇微启,露一排雪白好牙。许帅哥觉得这丫头笑得很叛逆,古代女子讲究笑不露齿,萧淑玉可不一样,她一笑必露齿,像如今电视屏幕上卖牙膏的女明星。
三年过去,萧淑玉在许帅哥眼中,一天比一天靓。十七岁的萧淑玉,终日在自家小阁楼上绣花,父亲则在楼下门前卖猪肉——这实在是一道巨独特、巨怪异的风景。许帅哥哪会料到,萧淑玉也很早就注意到了他。而且,颇生好感。萧淑玉像那个时代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极羞涩。头一回,她偷偷瞄了一眼许帅哥,脉搏一阵乱跳。小许眉清目秀,仪表堂堂,皮肤也白,比自己好,自己的缺点自己知道,就是有点儿黑。这一日,许帅哥又爬到阁楼上过眼瘾。对面的萧淑玉忽然起身,缓步行至窗口,眉毛一挑,问他一句:“看够了没有?”许帅哥血都不流了。这问题,很棘手。答“有”,说明自己看了很久,无耻!答“没有”,说明自己还想看,更无耻!正当许帅哥惊慌失措中,萧淑玉粲然露齿一笑,心想自己胆子小,没想到读书人胆子更小。须臾,她说:“你们这些秀才,就会咬文嚼字。”“你如何知道我是秀才?”“父亲告之的,说对面住着一个酸秀才。”“哦。”“哦什么哦,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呢。”“什么?”“问你看够了没有?”许帅哥缄默许久,一咬牙,实话实说:“没有。”“那好,没看够,我就让你天天看,看个够。”萧淑玉的态度看上去很认真。之后,无所顾及地相互观赏,成了许帅哥和萧淑玉共同的生活乐趣。萧淑玉骨子里是大胆的、直率的、坦诚的,尽管这类性格,在当时看来是放荡的同义词。不允许女孩子追求自己的爱情,是中国古代很酷的一个传统。因而,中国女孩子的大胆、直率和坦诚,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会令一些年轻男人为之猛烈心动。 俩人就那么对看,日复一日,肯定得聊点儿什么。这就恰巧撞上了许帅哥的强项。
许帅哥吟诗作赋,句句催情,声声缠绵,萧淑玉醉了,一张脸黑里透红,像窗外鸟背上驮着的夕阳。心理学研究证明:黄昏时分,年轻女性的心理戒备,处于一天中最薄弱的时刻。这时刻,追求心仪女孩子,向其表露真心,成功率颇高。气温、环境、天色、诗歌、眉目传情,都那么合适、妥帖、沁人心脾,这就是传说中的浪漫吧。“你,想不想站在我跟前,看一看我。”萧淑玉喃喃地说。“梦寐以求。”
许帅哥又憋了好半天,才咬牙道。“那,你过来。”萧淑玉眼中光芒闪耀。“怎么来?跳过来?跳到半截儿,我就摔下去了。”“我有个法子,”
萧淑玉想了想说,“夜里,待我父亲睡下,我从阁楼放下白布一匹,将其挂在圆木上,然后我再将白布半垂楼下,你双手抓紧白布,我在楼上一扯,把你吊上来。”许帅哥听得热血沸腾。偷欢的协议一旦达成,双方就很难放弃。即便放弃,也牵肠挂肚,欲罢不能。
萧淑玉居然能想出如此的妙计,干脆叫“萧诸葛”算了。许帅哥想,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啥也别说了,眼泪哗哗的,靠近你就在今晚。很多个晚上,夜深人静。许帅哥玩儿的就是心跳,挺惊险地拽住白布,被萧淑玉拉上阁楼,拉到身边,拉到床上。翻云覆雨(古人就是节俭,一大堆动作,四个字就搞定了)。不晓得这一过程中,萧淑玉是否向许帅哥谈及过婚嫁之事。按理,他们是谈到过的。不在乎自己归宿的女人,基本不是女人。许帅哥爱萧淑玉,他也一定向她承诺过一些通俗的话,发过一些通俗的誓,譬如:就算你爹把我当猪肉剁碎,我也要把你娶进门。
一切都很美好。唯一不爽的是,每当他们翻云覆雨的时候,总有个敲木鱼“叫街”的明修和尚,把木鱼敲得啵啵响,敲得他俩很想打人。浪漫日子一晃过去半年。半年里,除了萧辅汗本人不知女儿的夜间娱乐活动,周围邻里,大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却从不敢挂在嘴里。因为,他们鉴赏过萧辅汗杀猪的现场直播。许帅哥生活幸福,在当地秀才们的聚会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令其他秀才们艳羡不已,他们大肆向许帅哥灌酒,许帅哥不得不喝,喝下去也十分自在。这个夜晚,许帅哥醉倒在朋友那里。萧淑玉一如往常,悬垂一匹白布等待情郎。
外面,夜色醇厚,整条石板街,空空荡荡,偶尔可见一只黑猫,蹑手蹑脚地从屋顶悄然跑过,明修和尚的木鱼声,时断时续,由远及近。忽而,木鱼声消失。明修和尚走到萧家楼下。“哟,谁家晒的白布忘了收?”明修和尚停了木鱼,挠挠头,一休哥似的,伸转脖子左顾右盼,街上连鬼都没有一个。
“不偷白不偷。”明修和尚心想。出家人不打诳语,言出必行。明修和尚心动就行动,伸手扯白布——奇妙的是,他一扯,居然有人在上面拉。头无杂毛,聪慧绝顶的明修和尚,当即盘算:“莫非,此乃传说中偷情妇人接纳情郎的楼梯?”明修和尚心里还没盘算过来,人已被吊了上去。萧淑玉思郎心切,人未瞅清楚,就往和尚怀里扑,一对绣花拳头又打又捶,十二万分嗲地叫道:“人家以为你不来了呢。”
不光偷布,还可以偷个人。明修和尚都快美出鼻涕泡了。
“你要干嘛?”萧淑玉推开明修,步步后退,退入闺房,退到床边。明修步步紧逼,一脸奸笑,“小僧与娘子有缘,娘子若与我……那对小僧可是情深似海,恩大如天啊。” “嘿嘿,”紧接着,明修和尚说了一句相当经典的话,“与我做,爱做的事。”(他的意思是中间不打逗号。)萧淑玉彻底慌了,乱了,上下两排白牙打架:“不,不,我不可失身于你。”“偷谁不是偷,小僧虽丑,可小僧很温柔。”“我将金银首饰都送与你。”萧淑玉顺手拨出头上的一根银簪,央求道,“这个,也给你,快快下楼去吧。”“小娘子亲手把我吊上来,小僧来得去不得。”明修一边说,一边上前搂抱,先摸手,后摸肘,紧跟着就往里走。“有贼!”萧淑玉一把挣脱明修和尚,高声疾呼。楼下杀猪的父亲,睡得像他杀的猪一般死。这一喊,把明修和尚吓出一身冷汗,他索性将萧淑玉按倒在床,萧淑玉拼命挣扎,但她哪里是明修的对手,在寺院里,明修和尚多少练了些拳脚功夫。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而且,流氓和尚不光动武,还动了兵器,抽出随身佩刀,将萧淑玉捅死了。然后,他做了爱做的事。然后的然后,洗劫金银首饰,逃之夭夭。翌日清晨,萧辅汗发现女儿死在阁楼闺房的床上。他像那些被他杀的猪一样嚎叫,一条街的邻居都被惊醒了。邻居偷偷地告诉他:“你女儿和对门的秀才许献忠有一腿。”“啊!”萧辅汗拽住对方衣领,问:“说!此事已有多久?”“半年有余。”萧辅汗提刀冲向许家,扑了个空。许帅哥这时酒还未醒,梦里正和萧淑玉缠绵呢。直到萧辅汗的状纸到了包公手里,朋友方才叫醒他:“出事了,萧淑玉被人杀了!”孝感县衙公堂,威严肃穆。包公升堂,知县旁座,左右衙役深沉齐呼:“威——武——!”巨大的共鸣声在公堂回旋、震颤,摧人肝胆。原告、被告、几个证人,一字跪于堂下。
公堂门外挤满了男女老少,包公真人,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孝感人民十分期待,争相目睹包公如何破此血案。包公肤色果然很黑,面目冷峻,不怒自威,一般人与之对视,心里难免打鼓。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随便看你一眼,仿佛就可以看到骨子里去。当然,你心里若没鬼,被透视一下也无所谓。许帅哥心里多少有鬼——与萧淑玉,未婚青年享受已婚待遇,还长达半年之久。现在,萧淑玉死了,床单、被褥一片血污。未来岳父状告自己强奸、谋杀、盗窃三大罪名,自己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都是爱情惹的祸啊!衙门公堂的石板地特别凉,跪在旁边的萧屠夫杀气腾腾,许帅哥又惊又怕,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许生,为何发抖?”包公声音不大,分量却很足,“莫非真干了杀人越货之事?”“小的,小的什么也没干!”许帅哥低头道。“抬头回话!”许帅哥被火烫一般,身子猛然一抽搐,惶恐抬头:“回包大人话,小的,确实什么都没干!”包公道:“干没干,你自己心里清楚,邻里也很清楚,只是本官不清楚,这得问你的邻里。”包公遂令差人带证人吴范上堂问话。证人吴范前列腺有点儿毛病,睡眠比较零散,起夜频繁,又与萧辅汗家一墙之隔,屡屡瞥见萧淑玉拿白布当活动楼梯,将许生拉上自己的小阁楼。至于拉上去干什么,他就不清楚了,一个前列腺有毛病的良民,对那方面的事情,兴趣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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