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活好一点:陈爱萍中篇小说集》是陈爱萍先生小说创作的精华部分,也是他在众文学刊物中已经发表过的多篇得意之作的结集。关注生命常态之下行走的姿势,现实的社会关系,注重流畅写实,将写作的镜头拉近到每一个人,贴近最本真的生活现象。
《想活好一点:陈爱萍中篇小说集》文字朴实有趣,不求深邃复杂的含义,但求明快铺陈而出,具有一定的可读性。如此创作有血有肉、颇有意趣。
青春小鸟
1983
张学军说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空气总是很清新;那时候河里的水总是很清澈,鸟儿们的叫声清脆且婉转。
那时候一切都是这么干净。
那时候我们很年轻呵。
1983年的时候,我才19岁,19岁,多好呵!这是个让人心颤的年纪,心一阵阵地颤动收缩绽放,有一种诗意油然而生。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
岁月像一条河。
河水缓缓。
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年轻呵。那时候我长得英俊可爱,满脸红扑扑的,青春且健康。
现在,我回首往昔,心疼。
太阳像一把金梭。
月亮像一把银梭。
人生如梦。
这一年的夏天,我从艺术学院舞蹈班毕业,分配到了这座叫南方的县城,南方县歌舞团。跟我一块来的还有我们班的七八个男孩女孩。
我们天高云淡,我们无忧无虑。
我们不想城市,我们也不想乡村。
我们快活的生长在阳光和田野里。
八月的田野,稻穗金黄,打谷机嘎谷嘎谷地响。
黄昏的时候,我们喜欢到凉河里游泳。
凉河在县城的边上,凉河是一条小河。
凉河边上有一个小码头,从县百货公司仓库的后门出去,码头上有水泥石阶,干净,仓库后门边上,有职工们用的洗澡房,我们在这换了游泳衣裤,下河游泳。
我们在河里快活的打闹,我们游过河对岸的草滩上,我们在绵软的草滩上翻跟斗,侧手翻,后空翻,云里转,倒立。
黄昏,金色的夕阳照在我们的身上,河面上浮光跃金,水中闹腾的男孩女孩。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呵。
就在这样的美好的日子里,一个男孩的眼睛,就瞄在了我们班的几个女孩的身上。
我们班的那几个女孩真漂亮呀,身材是这么的苗条优雅,肌肉是这么的结实健康。
全县人民的眼睛都看着她们。
瞄上我们几个女孩的是一个叫刘向东的小伙子。
刘向东那时候也真年轻呀,大概也就十八九的年纪吧。青春且纯朴,脸小,略长;眼亦小,略眯,笑眯眯的样;清瘦,有点单薄,一样的红扑扑的脸。
刘向东是县百货公司的小供销员。
刘向东跟我说,嘿,张学军,帮我介绍你们团的女孩给我呗。
我有点酸,有点吃惊。我说,你看上谁了?
周晓青。
她有男朋友了。
马红樱?
她也有了。
撒谎。
事实上我确实有点撒谎,周晓青有男朋友了,但马红樱还没有。事实上刘向东一说看上了我们的女孩,我就感觉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县城百货公司的小供销员,想跟省城艺术学院毕业的女孩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回头想想,这话有点言重了。但当时我确实是这么个想法,刘向东真是一个癞蛤蟆,异想天开。
董美云呢?她也有男朋友了?刘向东继续问我。
她还没有。不过她不会跟你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跟我?
不知道。我就凭感觉。
哼,你看着。刘向东冷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我们团的演员呢?
漂亮呵。这还用问?
哼。这回到我冷笑了,漂亮不是你刘向东的。
1988
李卫红说
这一年,我从邻县招工到南方县歌舞团已经差不多两年了,我那时好年轻呀,是可以大方谈恋爱的年纪。
我1966年出生的时候,红色风暴已经来了,我父亲母亲给我取名叫李卫红,捍卫红色政权保卫红色领袖毛泽东吧。
我1986年冬招工到南方县歌舞团,干的活是跳舞,算半路出家吧,这时候我已经20岁了,我高中毕业在家待了两年业,就招工到了这儿。
其实半路出家也没什么怕的,跳舞么,不就凭个感觉悟性,再有个好身材好脸蛋,也就成了,并不比马红樱她们那一拨艺术学院舞蹈班出来的差。
告诉你我比她们还青春漂亮娃娃。
1988年这一年的夏天,张学军回来了。我听剧团里的人说,张学军这人特别的勤奋,特别的铁血,特别的读书,刚从艺院舞蹈班毕业出来没两年,又考上了南方大学,读的中文吧。也许,他那时候就感觉跳舞是没前途的了。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
团里的大姐婶婶叔叔伯伯们都叹,张学军那娃,小学没毕业就去学跳舞了,六年,基本上就没读什么书没什么文化,居然靠着勤奋就又考上了大学。
哦,我还忘了交待一点,其实张学军读的是成人大专,脱产三年,毕业了还是回原单位,跟我一块跳舞。其实我知道他不甘心这样,只是一时半会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已。
张学军好英俊哦,像演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的那个演员,他把那个演员和演林黛玉的那个演员的生活照贴自己二楼寝室阳台的门上,我们在剧团院子操场上一抬眼就能看到。
动人的是张学军的健康,脸红扑扑的,是那种青春健康的红色。
我不知道他那时候注意我了没有。
他还是这么勤奋,排练的间隙,演出的中间,他在场边,舞台幕布的后边,孜孜不倦的读书,也不怕坏了眼睛。后来,他开始写小说了,学中文的么。
他把他发表的小说给我们看,我记得有一篇叫《蓝色的孤独》的小说有这么段文字,我都能背下来。
月色如水,只有一盏小黄灯在房里弥漫,似在倾诉那欲有欲无的情;灯下的世界,有些许温馨,有些许凄清。
睡得浅浅的,心似乎被什么抬起来,恍恍惚惚……
他把一个女孩子的孤独寂寞写得是如此的凄清美丽,我们几个女孩子看了就嚷,写得真好咧。我更激动地说,那写的就是我呀!我们的心态。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他这时候注意我了没有。
他还是那么忙,除了写小说,就是谈恋爱。他的女朋友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也是学中文的,跟他同一年毕业,分省城去了,他忙着写恋爱信。
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一个工厂平民的儿子,跟了我们县长的女儿谈恋爱。
张学军的恋爱在我们县很轰动的。他女朋友的父母极力反对他们的女儿跟张学军谈恋爱,闹得不可开交,全县人民都知道。
所谓物极必反吧,我不知道我这词用得对不对,正是他女朋友父母的极力反对,促使他的女朋友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你越反对,我就越跟他,甚至在毕业两三个月后,他的女朋友冒着与她父母断绝关系的威胁,要跟张学军打结婚证了。
所谓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
这样的爱情真好咧。
他女朋友的妈,县民政局的副局长,一个样子挺马列的老女人,跑到我们文化局、剧团领导那儿阻止,叫他们别给张学军开结婚证明。
张学军威胁领导,恋爱自由,你们不开试试?
他那时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也真是可怜的,这样的恋爱。
我说过,这时候他没空注意我。
我也忙,我这时候也在谈恋爱。我一说下边这个细节故事,你们就知道我的男朋友是谁了。
有一天,在乡下一个土台上演出,大白天吧,去乡下演出,一般都有白天场。那天,土台边上走过一个衣衫装扮跟一个乞丐一般的乡村收购破烂的农民,很瘦,跟我一块招进剧团的湖南仔凑我身边打趣,哎,李卫红,下边那个货郎很像你的男朋友刘向东哦,都是搞百货的。湖南仔一脸的坏笑。
嗥。我爆嗥一声,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就往湖南仔的头上砸。
湖南仔嗖地跳土台下,落荒而逃,跑田野那边远远的。
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