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个被上海拒绝了的研究生不管嘴上冒充多么潇洒,感情上还是受了重创,内心里很失面子。论文答辩已经通过,等待毕业典礼的心情如同等待着自己的葬礼,因为仪式一结束,他们在上海就算彻底死去了,户口、学籍、饭卡,连同他们的图书借阅证统统作废,所以在上海最后的这段日子,他们相当于自己料理自己的后事,心情是一个比一个糟糕。小凯去浦东料理爱情后事,他的爱情被一双丝袜活活勒死;老豹下午去延安路一家广告公司讨要课外推销“脚气灵”的劳务费,可公司失踪了,两百块钱劳务费没拿到,还倒贴了四块钱公交费,郑凡不忍心看到老豹对着色彩凌乱的天空无济于事地破口大骂,一见到老豹就安慰他说:“等小凯来了,我们到城隍庙吃小笼汤包,我付钱!”
郑凡的心情相对要好一些,他在网吧跟一个不曾谋面的外地女网友缠绵了整整一个下午,女网友在网上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是不来见我,我后半辈子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做一个出类拔萃的女骗子,把天下所有的男人全都坑得找绳子上吊。郑凡在屏幕上敲了一个笑脸,匆匆下线了。
其实郑凡比老豹和小凯更想留在上海,父亲是皖西大别山里的一个失业了的乡村木匠,他在一贫如洗的黄昏喜欢跟乡邻们吹嘘:“我家小罐子(郑凡小名)大上海的研究生,大知识分子,方圆五百里的城市要想请他回来,没一个能请得动他。”捧着饭碗的乡邻们听得张大了嘴,嘴里灌满了渗进松叶和竹叶味道的晚风。
在父亲不切实际的煽动下,郑凡必须以最艰苦卓绝的努力来满足父亲的虚荣心。最后这一年里,四处找工作的郑凡几乎成了上海的一个会吃饭会喝酒的电子地图,从浦东到浦西,从嘉定到松江,大街小巷、公交线路、地铁换乘、票价高低,他信口开河万无一失。然而,他找工作的努力越大,受到的打击就越深刻。一家营销策划公司的老总从相貌上看基本上就可以断定是一个江湖骗子,他很轻浮地翻看着郑凡的求职简历,漫不经心地感慨道:“谁想出的馊主意?弄这么个古代文学专业,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研究活人,专研究死人,你来会坏了我们风水的。”郑凡本想回一句“你门口的牌子应该换成算命公司”,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真正让郑凡绝望的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人事部经理,那个化妆很不得体声音和牙齿却很好的女人,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过气女明星的气质,她用猩红的舌头卷着比舌头更加猩红的嘴唇:“很抱歉,我们老总只喜欢古代瓷器,不喜欢古代文学。”
上海是一座对外国人和有钱人开放的城市,港台明星、外商巨贾、大款小秘们都来了,他们在“汤臣一品”买均价三千万一套的房子,居然轻松得就像买均价三毛钱一根的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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