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儿太冷了。男生A来牵高丽丽。高丽丽以为他会来牵她的手,如果是,她不准备拒绝。她需要他的温暖,需要他的呵护,需要他作为男性的支撑。在他面前,她太弱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弱的。外表坚强的母亲传递给她的却是内在的弱的信息,它们混杂在那碗粥的气息里。可是,男生A只轻轻地牵了她的衣襟。高丽丽或多或少有些失望。
朝小树林深处走。小树林里的夜色黏稠得像是走在墨水瓶子里。一小段时间的穿行后,男生A带着高丽丽来到一块不大的空地上。脚踩上去,绵软软的,伴着细微的碎裂之声。
这是什么东西?
别怕,我从附近一户人家偷了点干草,坐上去就不冷了。
来,试试。
高丽丽听话地坐下来。还是冷,她尽量地团紧了身子,自己给自己取暖。
咋给我写纸条了呢?是不是臭嘴巴跟你说啥了?
恩,她不说我也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挺担心你的。——你是不是冷?
有点儿。
那,你坐过来吧。
高丽丽没有动,心在胸腔里突然加速、狂跳。一阵艰涩的寂静过后,男生A坐了过来。他解开棉袄,把高丽丽冰冷的身子裹了进去。高丽丽的后背就紧紧地贴在了男生A的胸膛上,任由男生A做着这一切,思维被惊恐和激动死死地扭住,无法活动,无法支配肢体。对她来说,男人的气息是陌生的,更是遥远的。同时,也是她最向往的。过去的岁月里,对男性气息的向往被某些东西刻意遮掩了。
这个位置永远是你的。她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说。
这是一句让高丽丽铭记一辈子的话。高丽丽哭出了声音,哭得有点复杂。
男生A被高丽丽的哭泣吓到了。你不愿意拥有这个位置么?
高丽丽拼命地摇头,泪水甩了男生A一脸。
男生A两只手臂紧紧地环着高丽丽,他不能松手,一松手,棉袄便会敞开来。但是,他想拭去女孩脸上的泪水,想安慰她。便说,你,把脸转过来。
高丽丽那样做了。
男生A用他长着淡淡胡茬的脸去蹭高丽丽脸上的泪水,轻轻地蹭着。不断加重的心跳,小锤般擂着高丽丽的后背。猛地,男生A就用唇捉住了高丽丽的唇。他的唇是滚烫的,饱满的,充满力量的。男性的力量逼得高丽丽闭上眼睛,死死地扣住两排牙齿;雄性的力量依旧勇猛地挺进,追寻粉红色的魅惑。高丽丽机械地抗拒着,拒绝泄露那一袭粉红。
这是高丽丽生命中最铭心刻骨的一个吻,也是最干涩的一个吻。
在他投入地进入,她机械地拒绝时,他们亲爱的同学们如天兵天将一样降临了。亲爱的同学用手电筒的光把她和他罩住,为她和他的吻,圆满地画上了一个羞耻符。
……
小高丽丽两岁的妹妹,算得上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妹妹的五官像极了母亲。高丽丽记得读初中时,有一次母亲用一种欣赏的眼神长久地端详着妹妹。绝对是欣赏。长久的欣赏之后,母亲说,我二闺女长得真好看。当时的高丽丽还不能识破母亲话语的含义。母亲在从妹妹身上寻找她少女时代的影子,妹妹就是母亲的一面镜子,母亲偶尔会从艰难的岁月中腾出手来,端起这面镜子,打量一下曾经也有过的青涩和美好。不管怎么说,妹妹的漂亮是明显的,和母亲的憔悴一样明显。但是。是的,但是。具备漂亮容颜的妹妹,同时具备一个缺陷。这个缺陷丝毫不比妹妹的漂亮和母亲的憔悴逊色。
妹妹的缺陷在不被重视中永恒了。读小学一年级时,不知道妹妹缺陷的老师,让妹妹回答问题。妹妹说不会,点了一下头。老师生气了,不会你点哪门子的头哇!妹妹越来越懂她的缺陷,任何场合,任何时候,尽量少地发出声音。因而,当母亲端起妹妹这面镜子,来寻找她自己的踪迹时,高丽丽一点都不嫉妒。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妹妹都不足以和她抗衡。
成绩不好的妹妹初中一年级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可以说是在母亲的暗示下,妹妹主动退学了。母亲为什么要暗示妹妹呢?
高丽丽当时也认为,如果姐妹两个必须要有一个退下来,那一定是妹妹。妹妹不仅仅是生理上有缺陷,而且智力也是很有问题的。拿奖状,拿名次,对妹妹来说简直是一个笑话。母亲也是默认了这个笑话的。吃过晚饭,母亲会对妹妹说,把家伙刷了,让你姐写作业。星期六,母亲会对妹妹说,跟我到地里干点活,让你姐看书吧。妹妹总是顺从着,从来不争什么;或许就连妹妹自己都认为,她是没有争的资格的。所以,她不争。在这个家里,妹妹就是一条不起眼儿的小布鱼,既然不能让发现她的人眼前一亮,不如默默地沉在水底吧。
那天晚上,母亲长长地唉了一声。头碰头写作业的姐妹两个都听见了母亲的叹息。笔尖依旧在纸上行走,耳朵却朝着母亲叹息的方向张开着。母亲果然是有话要说的——唉,这个死东西,他消停了,也不管咱们是死是活了,都六年了……
笔尖继续行走。
——这日子忒难了,两个孩子上学,叫哪个下来都不行啊……
妹妹的笔尖停止了行走。墨水渐渐地洇开来,模糊了字的表情。
妈,就让姐姐一个人上吧。妹妹艰难地说完,头重重地点下去,再没抬起来,大颗的泪水摔下来。
母亲眼里的泪水也摔了下来,她抚着妹妹的头说,委屈你了……
表面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天,大水开始紧锣密鼓地联系新的工作单位。他要挣钱养家,他需要钱,需要上班。对大水来说,混上一只吃饭的碗,还是不成问题的。大水是一个用心的人,在不是很长的维修工生涯中,他的维修技术很是了得了,技术的老成和他的年龄有点不相称。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大水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刚一进村,就听见村里的广播在喊一串人名。那串人名不会和他有关系的。喊广播的鸭子嗓为了提起人的注意,又把人名从头捋了一遍。被鸭子嗓捋得毛刺刺的人名,一个一个的灌进大水的耳朵,里边意外地夹杂着大水的名字。大水仔细地分辨了一下,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以上的人,到大队拿信来——鸭子嗓的结束语。
谁会给我写信?大水狐疑着向大队的方向驶去。
看了一眼信皮儿,大水的心忽悠一下子没了底儿。是她,是她写来的信。高丽丽一定听见了广播声,看来,瞒是瞒不住了。既然瞒不住,索性就不瞒了,反正自己什么都没做。瞒着,还不是怕高丽丽生气。
大水把信小心地捏回了家,然后当着高丽丽的面撕开了信封。
大水把几页信纸摊到高丽丽面前,他并没有看信的内容,仿佛他早就知道上边写了什么。
是一封情书,是女孩写给大水的。经过一系列含蓄的表达,诸如修补衣服袖子,诸如亲嘴的小瓷人……见大水一副依旧如往昔的样子,女孩下了狠心,决意舍弃含蓄,舍弃本质上的羞怯,对大水直言爱意。大水好像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一时陷在措手不及的慌张里。
这个大水,没有和女孩打一声招呼,没有对女孩的情感作一个交代,就在第二天不来上班了。大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女孩,该如何处理女孩的情感。他怕伤了女孩,他更怕伤了高丽丽。太多的无所适从,他只好选择逃跑了。女孩既然放纵了自己的情感,再刹住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她决定义无反顾了。一封情义绵长的信就寄了出来。
看完了信的高丽丽,问了大水一句话。她说:假如我没听见广播,你还会给我看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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