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淮河边上的农家,每到腌咸菜的季节,就要考虑家中是否要添只缸。这个季节的泾口镇外那条大河两边靠满了船,在船边的河滩上摆开了缸 盆的世界。这个季节的农家虽然无闲日,但他们还是趁着忙完早上田里的活儿,或 者傍晚,赶到摆满窑货的河滩上,挑选各种各样的窑货。腌咸菜,是为了全家桌上的下饭菜。咸菜在农家是必不可少的。农忙时,靠它减少做饭时间。饼掰开,把咸菜朝里一摊,裹上就吃。更重要的是,这里十年倒有九年涝,逃荒外出,带上干粮,更要带上咸菜(晒干的),在外 谋生,没钱买菜,咸菜可是下饭的好东西啊!腌咸菜,又是淮河两岸人家的主要事儿。选只好缸腌咸菜,在农家看来,是天底下的头等大事。这里人买缸或买其他窑货,都是先挑好了,付点定金,然后取货时再付 清。定金一般交的是现金,取货交清的就不一定是现金了,大多是麦子或是 稻谷什么的。如果遇到水灾的翌年,农民拿出手的便是补季抢种出来的黄豆 或者养麦。到这里卖缸盆窑货的,都是江西客。他们开条船转镇走乡,利用这一月 半月时间,每到一处逗留三五天。货卖完了,船上装满了粮食,船就开走了。2 朱增福家买缸,要挑大缸,还要便宜。进镇的地方,有个测字摊。那摊主叫小诸葛,喜欢朱增福的儿子朱锁贵,想让他过继给他做干儿子。朱家不同意,原因是小诸葛论辈分是朱增福孙 子辈的。今天,朱增福带着大儿子锁贵到镇上看缸,路过小诸葛摊,见他那儿围 了许多人,生意正忙,便赶紧溜过。父子俩刚刚到缸摊上,小诸葛来了。见 了小诸葛,朱增福只好直奔主题,把小诸葛领到预前看过的那只缸前,请他 参谋。货主见朱增福这态度,知道生意做定了,便故意走得远远的。喊他好 几声,才支个伙计过来。小诸葛对伙计问,这口缸,什么价。伙计朝朱增福鼓鼓嘴,翘翘嘴角,说,你问他,他知道的。小诸葛说,好!那就抬走吧!伙计拦住说,付了钱才能走。小诸葛说,你不是说问他多少钱的吗?我记得他刚才对我说,这口缸你 们准备留下了,不卖了!是不是?伙计诧异道,我没听说啊!老板离得不远,他们的对话全都听在肚里了,见状就过来说,打劫也要 看看天势啊!小诸葛不高兴地说,那你劫色就可以光天化日了?朱增福知道货主在这里有相好的事给小诸葛逮了。货主一时无语。看着 小诸葛,半天才吐一句,轻得只有小诸葛听到,当然朱增福也一定是听到了:你还真干啊!那是当然的。小诸葛说,那就抬走啦!3 朱增福把缸弄回家了,而且真的没付钱。老婆知道后,要朱增福扛二升陈麦子送给小诸葛。老婆说,小诸葛捏了 人家的短,人家拿钱堵嘴,咱去沾什么便宜。我答应今年杀猪还是让他小舅子做,送他一副猪蹄。朱增福说。是你话说在先,还是知道人家不收钱才说这话的?老婆是个精明人,她 知道朱增福这人老实,容易听人使唤,所以逼问得紧。朱增福只好提上老婆弄好的陈年小麦去见小诸葛。他没敢到小诸葛家去,怕见到那个骚到骨头冒油的小寡妇(小诸葛再婚的这个女人又是个不生蛋 的),而是上镇到了小诸葛摊上。小诸葛带着朱增福把这麦子变成酒钱,然后下馆子弄几只平时里不易看 到的猪耳朵、牛蹄筋什么的。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回到了家,朱增福自然又 是挨老婆一顿骂。老婆这回骂得不重,她开始忙碌起来,领着孩子们到地里把雪里蕻、芥 菜和长梗青菜运回家。晒着,到了好腌的时候,支朱增福到镇上买盐。朱增福又见了小诸葛。小诸葛问他怎么不上镇来喝茶。朱增福说,忙着 脱土坯。小诸葛说,我就是说,孩子多了罪过,你得要忙多少事啊!依我看,我这屁股后没的也挺快活。朱增福说,你多修德啊!没孩子不要紧,老了,我让我家老大锁贵给你打幌送终做孝子。啊呀呀!那好啊,你什么时候把锁贵过继给我吧。小诸葛今天又说这话 题了,接着,小诸葛又开始动员朱增福把儿子送到学堂里去念书。朱增福知道,大儿子锁贵到了可以念书的年纪了,可是哪来的钱啊!临别时,小诸葛叮嘱朱增福,你回家好好与母夜叉说说,别把好事给说 歪掉!朱增福点点头。忽然,他想到什么地问,你让我大儿子过继给你,是不 是姓你的仇姓啊!小诸葛问,不好吗?朱增福说,如果这样说话,怕就不行 了!小诸葛笑了,拍拍他肩说,你们啊!真的心胸不宽,孩子都是明天的未 来,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他的身上又没我的血脉,与我姓了有什么用?我 还嫌他让我家族血脉不纯了哩!朱增福听他这么说,就把心放下了。4 回到家,与老婆一说。老婆不说话,很久才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明早 再说。朱增福见老婆这么说,转身喊了大儿子与他一起去垒土坯。父子俩垒着土坯,说着话。朱增福问儿子,到镇上学堂念书好不好?儿 子说,好,不像村上私塾里的老先生,总是“人之初,性本善”。滚来倒去 的,没味道。朱增福不解地问,人之初,性本善,这也错?儿子说,没错,我听前村大景家的说,他们都不学那些,就学洋文。朱增福说,家里没钱供你去镇上念书,后村小诸葛他想让你过继给他们 家,你要是做了他的儿子,他就供你去念书,你说好不好?儿子看看他,不 说话。朱增福问他,你咋不开口。儿子说,大人的事,我不说话,你们怎么 说,我怎么做。只有一点我不会改变,那就是我永远姓朱!我是明朝朱皇帝 的后代,凭什么改姓。朱增福说,不改姓!什么也不改,他很开通的。儿子 说,那还叫什么过继啊!我是不是到他家过日脚啊!朱增福想了想说,他没 说。儿子问,那他要我过继去做什么?朱增福说,就是想让你能够读书。哦,想起来了,他说他老了的时候,你得喊上你的媳妇伺候他。儿子说,应该 的,莫说过继给他,就是不过继,他无儿无女,我们也应该照顾他。朱增福 听得有些感动,连连说好儿子,我没白养你。接着又说,他死了,你得做孝 子替他送上山。儿子说,爷,你放心,我会做。然后,他看看父亲,说道,前村大景家的对我说过两句话,我记住了,只是不会写出来。朱增福问,哪两句啊?“行善不昌,祖有余殃,殃尽必昌;作恶不灭,祖有余德,德尽必灭。”儿子说了,朱增福听不懂,也就不再问了,但他感到这个七岁的儿子是不 是早熟了。当天夜里,老婆特别主动,还破例费两把柴烧了些水,让他也洗了洗。上床做完了夫妻间的事。朱增福想到了小诸葛说的事,问老婆的态度。老婆说,他说话等于放屁,他家是老婆做主,与我们家一样!朱增福听她这 话,心凉了,嘀咕道,我都答应了他,你要是反悔,我怎么到镇上见他啊!老婆提了提嗓门,我问你,你敲实了没有?我还问你,我们家锁贵过继给他 姓仇的,改不改姓?不改?为什么。瞎子摸到大姑娘,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朱增福说,你不能小声点,把孩子吵醒了!老婆压低了嗓门问,去不去他 家住,还是逢年过节上他家跑跑?听说也没有的事,老婆顿时觉得不爽了,呼地坐起来,指着朱增福鼻尖嚷嚷道,就是让他掏钱读书,这我可以答应,只怕是他家老婆不肯!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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