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良弼力荐吴禄贞 奕劻点拨荫午楼
话说大清王朝宣统二年(公历1910)的冬天,塞北的朔风像守时的老友,如期刮进了八百年古都北京城。
这一天,小刀儿似的寒风,裹挟着地面黑黄的沙尘,在灰蒙蒙的空中翻卷,街道上的行人车马比往常稀落。方届申时(下午三点钟),一小队车马由东城铁狮子胡同往西,沿着宽街、地安门东皇城根、西皇城根迤逦而来。前有“顶马”(车前骑马卫士),后有护骑,中间那辆双套马车,坚固的车身镶着琉璃纹饰。行人一见便知,这是某位高官显贵出行了。
不错,车上坐着的是新任陆军部尚书荫昌。他五十一岁,保养丰腴的面孔上,最显眼的是唇上那丛茂密而微微上翘的胡子,据说这是模仿德皇威廉二世的胡子精心修饰的。荫昌早年出身京师同文馆德语班,毕业后到奥地利学陆军,在军队实习时,恰与尚为太子的威廉二世同队,二人结为好友;这是荫昌一生最幸运的际遇。辛丑年(1901),十九岁的醇亲王载沣作为特使赴德表示‘‘‘阡悔”(义和团杀了德国公使克林德),荫昌随行。此时威廉二世已经继承德国皇位,很给这位老朋友面子,使此行在礼仪上的不谐得以化解,顺利完成了使命。当年,荫昌便成为驻德公使,后来虽一度回国任陆军部右侍郎,宣统皇帝继位后又奉派出使德国,直到不久前才卸任回京履新。今天他是去拜望老上司庆亲王奕勖的。荫昌不喜欢穿袍褂顶戴,他在国外早剪了辫子。今日一身戎装,既表示对老上级的尊崇,也突现他陆军大臣的身份;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窄长的红木匣子。马车在德胜门大街路口往北一拐,很快就到了坐落于定阜大街的庆王府。
王府红漆大门已经敞开,两侧各立着三名戈什哈。见荫昌健步走来,齐刷刷打千下去喊道:“给荫大人请安。”
荫昌笑着说:“罢啦,罢啦。”他顺手拍拍右侧头一位戈什的后脑勺说:“崔福,你还到天桥去听说书吗?”那崔福没想到,堂堂兵部尚书竟能记住自己的名字,立即受宠若惊地大声回答:“喳,小人正听王杰魁说《施公案》哩。”
庆王府占地宽广,由东及西套着五大院落。荫昌是常客,知道庆王接待贵宾大多在东边第二进院子的大客厅里,但他仍随在管事官身后,他知道除了一品大员来访,这位头戴三品蓝顶花翎的管事官轻易不露面,全由回事处支应的。他们穿过一片有假山流水的园子,走进正院,虽然冬季花草凋谢,这里的雪松、塔柏仍是郁郁苍苍。内侍挑起门帘,荫昌刚迈人厅堂,便见身材瘦小的庆亲王奕勖已经笑呵呵地迎到面前,他慌忙举手行了一个德国式的军礼。
奕勖见他滑稽,笑道:“午楼不必拘礼,屋里暖和,赶紧宽衣。”
荫昌把后檐钉着发辫的军帽和黄呢军大衣交付内侍,从红木匣子里取出一个裱工精致的立轴,双手捧着献给奕勖,说:“老王爷吩咐,不敢怠慢;只是学生功力不足,献丑,献丑;还请王爷多多赐教。”
奕勖接过立轴,一边说:“来来来,让我好好观赏午楼的大作。”一边亲切地拉着荫昌,走向客厅西边的暖阁。
这大厅宽敞明亮,陈设豪华,靠西头用玻璃门框隔出一间暖阁,三面墙上都挂着字画,中央放一张镂边梨花木的大书案。奕勖把立轴放在书案上,荫昌立即按住天头,奕劻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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