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文的书只是针对张恨水小说而言,可以推而广之,小说家的报人身份对于故事集缀小说的兴起发挥着重要作用。或者说,从士大夫传统转变成的报人小说家更倾向以章回体式来写作故事集缀小说。
报人小说家的集缀小说具有广博的自由度,可以采撷众多故事,真实的也好,听闻的也罢,都与报人职业经历相关。他们要编辑新闻、要采集逸事,于是他们的小说容易成为新闻逸事的集缀。袁进在谈中国近代文学的变革时,指出晚清小说家的主体就是由报人构成的。
这些作家身上有着报人的优点:关注时代、解决具体的实际问题,尖锐激烈,慷慨激昂。但是报人毕竟不能涵盖一切写作,当一切写作都变为社论、新闻时,报人的缺点也就显示出来。他们太关注于具体的实际问题,缺乏系统深入的哲学思考,尤其是缺乏超越具体实际问题,进入人生层面的哲学思考;他们缺乏对艺术的深入理解和不懈追求,把罗列种种耳闻目睹的事实,揭出黑幕,寻求舆论监督,作为写作者的使命。如果说中国文化在古代曾经有过高峰,这一代以报人为主体的作家却难以站在这高峰之上迎接西方文化的挑战,而一直在着眼于解决具体的实际的社会问题,由此也就带来了优秀传统文化的失落。这是令人遗憾的,也是值得今人深思的历史教训。
报人小说家有难以克服的先天性缺点。这不仅针对的是晚清小说家,在民国以后写作集缀故事的章回小说家身上也同样存在着这些弱点。他们不能以一种超越的视野来看社会问题,只像报刊编辑一样报道些新闻逸事,于是他们的小说成了故事的罗列,仅停留在现象的表面。这就是故事集缀小说的最大不足之处。可是,如果从接受的角度看,故事集缀小说之所以拥有广大读者,就是因为它们只讲故事,无须作高深的认识。哲学思考是现代知识分子的分内之事,而从传统士大夫转变来的报人小说家,能够传达出他们见闻中的新时代的面貌,让大众读者认识与了解他们生活其中的这个社会,也就足够了。
集缀小说的作者具有士大夫文化的传统,同时也延续着说故事人的传统。不是所有的集缀小说作者都是报人,士大夫传统的一脉还不足以成就现代写作集缀故事的小说家。章回体小说源于古代说书人的说书底本。说书、说故事,这种存在于民间社会的大众娱乐传统迁移至章回体小说中,经由元明清几代社会变迁,章回体小说把这一传统带入了现代中国。平民百姓依旧喜欢听故事、读故事,章回体小说的作者也依然是以写作生动有趣的故事作为创作的基点。既然选择了这一小说文体,也就是选择了一种传统,以故事的方式来完成小说家的任务。所以晚清以降,故事集缀型小说的兴起,带有深厚的传统根基,只是由于各种现代性的新机制(时代心理的,传播媒介的等等),导致了形式上的裂变--章回体小说由一个故事变成多个故事的集缀--而内质上还存有不变的因素,那就是“故事”仍在继续被讲述着。于是故事集缀小说的作者也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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