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某天哪位读者看到这些文字(假如出于作者盲目的虚荣心或纯属偶然,我没有把这些文字销毁的话),那他首先要知道我之所以开始讲述1832 年夏天及随后那几年发生的事情,并非是要把这段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而仅仅是回忆那段往事。他尤其必须知道,对参加过法国大革命的人,不管是刽子手还是受害者,或者像我这样无能的见证人,我寄希望于他们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忘却。永远忘却,彻底忘却。这种忘却很沉重,就像在这个可爱的阿基坦地区度过的第一个夏天那么难以忍受。那年夏天气候极其恶劣。
我老了,不可能理所当然地再去爱什么人。要是我像许多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那样,说我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你一定不信。唉,那你就错了。因为几年后,当人们将我的躯体埋进内萨克…的小公墓雪松下的时候,就在一个好心人为我的死悲痛的时候,有个坏蛋却在那儿幸灾乐祸,可他也是白高兴。他看到的是我行将就木的尸体。我死了已经有三十年了。三十年来我只是逃离了那些灼热的夏天而已。
1832年,我三十二岁。岁数不小,但还是个年轻人,并且幼稚无知。我那时单身,继承了外省最好的一个公证人的职位,这么说来我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甚至可以说是个漂亮的男子,如果大家看重的不是我的风度而是我的身体的话。在别人看来,我的头发长得很低,额头的高度适中,一双猎狗的眼睛总是带着傲慢的神情,嘴很端正,翘下巴,长而尖,宽厚的肩膀,我的身体强壮,肉红色的肌肤便是证明。唯一让我没有自信的是,我的手很长,手指纤细,总是受到女人的赞美。女人……在巴黎当学生那会儿,我曾愚蠢地爱上了一个名叫西尔塞的外省姑娘,从而不能自拔,当然她现在已经是老太婆了。此外,我与几个令人失望的夫人有过短暂的爱情,还低三下四地对几个年轻姑娘献过殷勤,以为不久就会娶上她们,从她们那儿我总算知道女人是什么。我真心爱过的女人是一个名叫埃莉萨的姑娘,她是我母亲的贴身女仆。但是,经历了一年惊慌不安的爱情后,埃莉萨不顾我的乞求,毅然离开了我,一桩或许不该发生的丑闻就这样避免了。在这么多女人中,唯有埃莉萨爱过我,虽然不是全心全意,却让我感受到了爱情的温暖。但只是一点点温暖而已。我的余生不是被爱情弄得神魂颠倒,就是灰心丧气,我想这恐怕不仅仅是我这个年轻人也是我同时代、同一阶层的外省单身男子的共同遭际吧。
1832年,昂古莱姆像应该的那样有了自己的小集团,并且像应该的那样受到绰号为“铁嘴”的省长夫人阿泰米斯·奥贝克的严厉对待。这位省长夫人曾一度燃起我的激情,此情居然持续了十八个月之久。这个省长夫人个头很高,身材苗条,满头金发,嗓门尖,并且已上了年纪。现在,有时我还为自己觉得她那么有魅力而愤愤不已。应该说那时我才二十岁,头脑发热在情理之中,想到这场爱情,我至今仍感到羞愧。需要补充的是,别人都没有像我这样觉得她那么十全十美而备受煎熬。阿泰米斯因其私人财富(有人说是利用她父亲的职权从移民那儿掠夺来的)让她的丈夫和求爱者们对她百依百顺,同时也让他们尽享奢华的生活。因此,十年来,在她统治期间总有舞会、诗歌朗诵会、野餐、精美的夜宵等等。未受到她的邀请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而不按时赴约则被视为大逆不道。正如有人常常忘了接见日,有时她也借机疏忽一些邀请:这会在整整一个季度里引起轰动。
我这么严厉地说一个女人,而且是我曾经爱过一年半的女人,大家一定觉得奇怪,但她就是这种人。你确实必须十分年轻,才会因为别的男人而摆脱对一个女人的幻想。你确实必须头脑十分清醒,这样,女人无需借助任何外力独自一人就能摧毁你的心。为此,你甚至必须不抱任何幻想,然后忧伤而羞愧地死去。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