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乡土亲近的最好方式,是赤脚。
茅草,巴根草,马兰头,没有金贵的,没有娇气的。躺在地上,铺在地上,你踩就踩呗。左脚立地,右脚在草中划拉,要是早上,满脚背上落的都是露点点,煞是清凉;露干,飞起的有蜻蜓,蛾和不知名的小虫。我们会向一只大一点的蚂蚱之类的虫扑去。脚,水漂般落下一个个绿色的点。活脱脱一个纵情少年,却也格外小心,扑倒时双手作碗状,让虫子放在掌心,唯恐伤着它。
绿叶任我踩,芳香沐我足。那种恣意忘怀的情状《诗经·溱洧》里就有记述,“溱与洧,方涣涣兮解决”,刚一放春,蛰伏已久的心灵已渴望飞扬,一群男孩儿女孩儿,走过田埂,来到河边,来到草地,带着健康温暖的气息,相互追逐嬉戏,执手相赠芍药,心灵一点也不设防。我们采摘的就不止是芍药了,路边的野花多的是。现如今到哪儿去找这样的草地呢?有好些宾馆等地方也都会铺上地毯,佯装田野绿,可踩在上面诚惶诚恐的样子,一点也不踏实;城里倒有不少草坪,好看,怕也只是看看,不会让你在上面疯癫的。不信,你踩踩看。
没有草才好。让泥在脚丫子间冒出来,痒酥酥的,软绵绵的,那种惬意,不可名状。要不是有春风依着,微闭上眼,不倒下才怪。吧嗒吧嗒从田埂走过,有雨淅淅沥沥,各式野花别在田埂边上,美着呢,不无觊觎地在那枚脚印里打量着自己。“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趴在水印边的野花可不就是水边的“丽人”。芳樽饮雨,谁不醉。
村民们穿鞋,可哪个村民的鞋窝里没有些土,没有些泥。闲暇的时候拎起鞋子在地上磕磕,用手在鞋窝里抠抠。没有人觉得这样邋遢,庄户人说,他们一生离不开土,一时离不开土。庄户人用土养活自己。
记得我上师范那年,暑假回去见外公。走过一条田埂,外公坐在槐树下,旁边一石桌,泡壶茶,赤脚,吊根烟袋。外公见着我,“哼”一声,并没多言语,磕去烟灰,又径自装上一袋,猛吸。我自小是在外公家长大的。不知怎的,我那天见到外公的时候总是怯怯的,像一个怕生胆小的孩子,赤着脚一丁点一丁点地往后退。但我那天没赤脚,我那天很“体面”地穿了一身西装、一双皮鞋、一双白袜。我自己把自己退到了一个死角。我不知道外公为什么不说话。我也不知道外公想什么。
想什么呢?
我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搬进城里的时候,我把外公接来,想让他在我家住些日子。他只待了两天,说“过不惯”,走了,又回到乡下那老屋去了,种地,赤脚,晒太阳。这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事来。省城一家报社要我去做记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桌上有6只蚂蚁。一厂家做广告时送给编辑部每人一听饮料。我把饮料放在桌子上,喝过杯底有一圈汁。就这一圈汁,引来了6只蚂蚁,从1楼,到28楼。报社在28楼。那天我从28楼推开窗子向下看,头晕,胆战心惊。在这样的心境中,在那家报社我只待了两个月便回来了。回来后我老是在想,为讨一杯羹,那6只蚂蚁干嘛非要爬到28楼呢?
近来写作时越来越迷茫,写来写去老是离不开乡村的东西,问题是有好些读者对这样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跟同城一位极好的朋友说起时,他也面I临着同样的困惑。我们同在农村长大,农村生活太熟悉了。应一家晚报之约写专栏稿,有好友提醒我,晚报是给市民看,要多写市民生活。我想也是,可一入题便乡风扑面。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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