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雨登黄山莲花峰
一朵云也看不见,一棵松也看不见,一片石也看不见。山上山下是混沌的一片。这是我第三次登黄山的全部印象。
我们从灵谷寺乘缆车抵白鹅岭的时候,但见山上到处贴满了布告,说是黄山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过雨,目前是火警发生的危重时期。布告警告游客杜绝一切火源。可就是这一天,就是我们来到黄山看到了火灾警告的这一天,黄山下起了大雨。
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我已倦旅。从北京到成都,再从成都到芜湖,参加了几个会议,作了几次讲话,会议虽有安排,主人虽有挽留,想起手头没有做完的事,心绪甚是不宁。黄山我是不想去了,我希望能买到一张回北京的机票。会议安排者做了努力,结果还是没有买到。我无法可想,只好决心和大家一起登山。朋友们安慰我说:“这是黄山多情留你。”我想也是,都来到黄山脚下了,何不乘兴一游?都说是,谁谁谁百岁十登黄山,我与之相比,应该是年轻多了,人家都能做到,我为何就做不到?想及此,顿时也兴奋了起来。
天说变就变,谁料到才到白鹅岭,一开始是稀疏地下了豆大的雨点。顷刻间,雨点愈下愈密,竟像是黄豆般地打在脸上。
我有几次登黄山的经验,以为绝对要轻装。登山会淌大汗,衣服也是干了湿,湿了干,用不着多带。结果我与众人有别,十月底的天气,依然是单衣短袖,一袭夏装。这雨下得紧了,风一吹身上骤寒。原先不想穿雨衣的我,不得不在山上以高于山下数倍的价位买了一件披上。我自我解嘲:“黄山留我,是要我给久旱的它带来一阵喜雨。”事情就这么巧。若是我顺利地飞回了北京,对我个人来说是失去了一次难忘的大风雨登山的经历,而对黄山来说,它的损失更大,也许它依旧紧张地持续着令人心焦的旱情——因为没有人能造出这一场大风雨来。
雨大,也罢了。雨是夹着风的,风一来,人就站不住。
黄山是有很多让人心颤的险仄之处的,因为是在雨中,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无所谓胆战心惊的形容了。其实风更可怕,在那些壁立千仞的山道转弯处,在那些万丈深渊的悬崖绝壁上,风就那么一吹,人若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言说!这一切并没有难住我们。我们都艰难而又快乐地走过来了。
该死的是那件用高价买来的雨衣,它不仅没能为我遮蔽风雨,反而成了我的累赘。风夹带着雨水,从我的领子口上往里灌,手机、照相机、一些害怕浇淋的物件,一切都照淋不误。更糟糕的是,它反过来影响了我的行动,那里外都是水的雨衣,它粘着你的胸和背,纠缠着你的腿,使你在风雨中无法迈步。我愤怒了,把那件破雨衣从身上扯了下来,宁可让身体暴露在风雨中,让雨水痛快地从头到脚往下浇。这倒应了我原先的想法:在黄山毕竟不能多穿衣。
因为根本看不到所有的一切,什么云海,什么奇松,什么怪石,什么始信峰的秀丽,什么鲫鱼背的惊险,一切的花和树,一切的云和石,一切都只是雨雾中的迷蒙和苍茫!这番游黄山,可算是创了纪录——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不见尽头的雨水。因为看不到一切,风雨中我们走得很快。汗水,雨水,真的是干了湿,湿了再干,对于我们来说,此时的急走没有别的目的,目的就是赶路。同伴们的行走速度参差不一,现在都已星散。我们是走在前面的几人,我们发了狠,既然黄山如此款待我们,我们干脆就拿出威风来给它看——我们的目标是攀登莲花峰绝顶。
莲花峰是黄山三大高峰之一,平日登临尚须极力奋斗,何况今日这满山满谷的飞流急湍,劈头盖脸的狂风暴雨?几次上莲花峰从没有这般漫长的感觉,盘山道无尽地弯曲,走不到头。而且有风,从前面,从身后,从不知的什么方向,推搡着我们,摇晃着我们,它们想动摇我们的决心和毅力。而我们只是前行,再无退路。大约用了一个小时,我们终于登上了莲花峰绝顶——当然,这里仍然是空蒙的一片。我们看到了两个人,是在峰顶上设点营业的摄影师,尽管没有游人,即使有了游人也无法拍摄,这他们知道。但他们坚持着,两人相拥,用雨布遮盖着摄影机,而他们的身上则是一样的雨水横流。这就是我们在莲花峰顶看到的唯一的风景。
大风雨中我们急行。经飞来石,登光明顶——这是黄山第一高峰。光明顶下来,一线天,百步云梯,抵玉屏楼。此际山路渐趋平缓,我们在玉屏楼的台阶上会聚,相互庆贺。
这毕竟是平生难遇的一种大风雨登黄山的特殊经历。
孙文光是我旧日的北大同窗。此番盛情邀我参加芜湖盛会,会后又亲自陪我游览。在孙君,已是七登黄山了,这次伉俪结伴为陪我冒着风雨再一次登临,状极感人。归后又有诗记此盛事。诗日:“翩翩小谢负诗名,唾玉风生四座倾。履险更惊腰腿健,莲花峰上踏云行。”同登莲花峰的,还有上海的聂世美君,他是近代文学的专家,也有七言古诗《大雨登黄山莲花峰》一首见示。聂君诗中对我的赞誉当之有愧,他写了我“短袖单衣冲风雨”的情景,他感慨说:“此情此景知难必,快意翻从偶然得。
振袂还复下山来,始觉险绝起股栗。股栗心战只此回,人生感悟响轻雷。岁月长河原平缓,一登黄山显奇瑰!”真是,这样的经历不可重复,也许一生只有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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