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舟车上,我有注意一个人的动作的习惯,这正如我欢喜收集各种人的像片的习惯一样(我的亲友们不是太吝啬,都总得有一张像片落在我的手里),我不能说出是什么理由。这一份儿经验,使我得有一点能力,如果我是有暇裕,我可以描给你一个出须的,昏聩的老头子给你看:他是怎样艰难的在对付那流出的鼻涕,随着车轮的震动,掉了出来又缩了转去;我同样也可以描给你看,第三位上那位穿紫色衣服的少女,她的薄薄的嘴唇是怎样会说诳,而在那瘦小得有点可怜的胸膛中,又装着怎样的机智……是的,那种注视对于一个陌生人也许是欠缺一点礼貌了。但那是我的快乐,一点无伤的快乐,我是可以要求原谅的吧。
快乐的旅行常常是在独身的旅行中,而结伴的旅行,也有更快乐的时候,鹤见辅的所谓“在异乡发见友人”,大约是只有单身才是可能的,因为人的心与心的交换是最胆怯的时刻,是需要着肃静与孤独的。世上的情人没有在孤岛中共同生活过三五天难得有真实的情感。但这儿我说的单身旅行,并没有鹤见氏的追寻的目的,我是说着那比较可以自由的观察的意思。“结伴寻欢”是少年的盛事,哄闹代表着高度的快乐,但这儿也有一个闲适的境界:如果你拈着烟,眯着眼,看那忘掉自己的表情,听那无节制的奢侈的语言的飞扬,你能说不是一种快乐吗?人类的言动是一幅画,一种声音。自然也是一幅画,一种声音。我们去感觉一个美丽的灵魂,得用我们的眼、耳,与我们的心。而我们去感觉自然却还要加上我们自己的行动。自然的节奏在于它的变换,那种变幻却需要我们更多的经历才感觉得出来:我们有过西湖夜泛的经历,我们也作过太湖的夜游,虽然小孤山与鼋头渚的倒影或者在我们心上占据了同样的地位,但一个的幽致,一个的苍茫沉肃之感,却会引起不同的情绪。
我们已从旅行在人事方面的关系中引到自然方面来,但我告诉你,一个诙谐的朋友和一个知心的朋友也都是必要的。我们最近有过一次旅行,在并不很融洽的一队人中,却因为有一个“小猴”(见《渔光曲》)的关系,使大家都开了笑脸。据说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在交际中是不会冷落到任何一个人,而使大家都能感觉着舒适。一个诙谐的朋友常常也有这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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