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忧患天子
湖南童谣摘录: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
打铁六,打铁六,六月不见早禾熟。(道光)
打铁七,打铁七,七个果子甜蜜蜜。(咸丰)
历史转型时期的新皇帝
道光三十年是清末历史上一条重要的时间分界线。道光皇帝的统治在新年伊始的时候突然结束,咸丰皇帝以人事大变更和军事大变革为特征的统治时期从这时发端。
新老皇帝的平稳交替,对于政治的变革似乎并无特殊的刺激。但是南方广东、广西两省几乎无处不在的造反活动,明显成为新皇帝改革先帝旧体制的诱因。
为了把广西的武装造反镇压下去,十九岁的咸丰试图重振大清征服者的雄风,但他痛苦地发现,无论他找来多么厉害的春药,都无法治愈清政府军政功能的阳痿。清军无法扑灭两广的造反大火,万般惊恐地看着对手在战争中变得强大起来。
新一届的大清统治者不得不承认,康熙和乾隆时代的强大武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单靠满人的力量绝对无力回天。经过剧烈的内心挣扎,年轻的皇帝终于放弃了救治满人痼疾的努力,试图依靠汉人来支撑摇摇欲坠的皇座。
然而,把武装交给汉人,是一个纵虎归山一般严峻的课题。重用汉人?咸丰脑子里每次闪过这个念头,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异族统治者的本能,使他凭直觉也能知道这是一种近似于自杀行为的人事安排。历史的教训值得注意。清朝的列祖列圣,极少把军权交到汉人手中,而一旦交了出去,又会尽快地采用非常手段收回。
世祖顺治皇帝入关之初,下山东、克河南、进陕西、打四川、攻云南、扫平东南,都用皇亲国戚、诸王贝勒。那时政权尚未稳固,满人少而汉人多,满人的“天命”屡屡遭到质疑,这个以少制多的民族,不得不把军权紧握在手,靠武力来抹掉人们对大清皇权的蔑视。
康熙接过权力棒之后,发生了可怕的三藩之变,说明汉人是多么不可靠。多亏康熙神武,尽管战火遍及半个中国,但他靠着强大的武力,费时九年,终于镇压了叛乱。从此以后,三藩之乱的教训作为一种遗传因子,在大清皇室内代代承传。不论哪里有人造反,清廷派兵镇压,只会任命亲贵大臣为大将军,或称经略,另派一名参赞做副手。
康熙大帝平定噶尔丹叛乱,任命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为大将军,皇子胤褆当副手。接下来征讨策妄,胤褆做了大将军。
雍正皇帝再次征讨策零,任命傅尔丹为大将军。
雍正的儿子,伟大的乾隆皇帝,重振康熙的军威,出兵征讨达瓦齐,定北将军用了班弟,定西将军用了永常。接着征战霍集占,大将军一职选了兆惠。征战廓尔喀,征战台湾,大将军都是福康安。出征缅甸,帅旗由明瑞执掌。明瑞死后,傅恒继任,阿桂为副将军。两征金川,起初任命讷亲、傅恒为经略,再命温福为定边将军,阿桂做副手。
咸丰的爷爷嘉庆皇帝征讨三省教军,任命额勒登保为经略,德棱泰为参赞。
这些为大清征战四方的总司令和副总司令,显然都不是汉人。咸丰的祖先们一点也不含糊,几乎没有给汉人任何执掌兵权的机会。
乾隆的父亲雍正爷,为了增加内部争权的筹码,倒是为汉人在军界开过一丝门缝。可是谁都知道,他所任命的几名汉人大将军,结局令人心寒。雍正提拔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任命岳钟琪为参赞,到青海作战。两次启用张广泗为宁远将军,动武于准格尔,用兵于苗疆。结果怎样呢?岳钟琪横遭非议,几遇不测;年羹尧和张广泗功高震主,还以功臣自居,结果被皇帝诛杀。雍正亲手开了一条门缝,又亲手把门缝合严了。
且不说大将军不能由汉人来当,就连文职高官,也很少让汉人涉足。自满人问鼎中华大地以来,直到咸丰初元,各省督抚中,满人占了六七成。咸丰的父亲和爷爷,以及爷爷的父亲和爷爷,对汉人进入权力高层把关极严,他们的在天之灵,自然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能够恪守这一组织人事原则。
这就是二百多年来的祖制,是咸丰企图变革时必然会害怕的紧箍咒。然而先辈的那一套在咸丰手里玩不转了。道光爷给儿子留下的军力,就跟糖人一样,遇到造反的烈焰立即熔化。咸丰喊天不灵,呼地不应。形势所迫,祖制是不得不破了。只要能保住祖宗留下的江山,咸丰豁出去了。
汉人和汉人武装在咸丰年间的崛起,直接带来了大清帝国在咸丰同治时期的中兴,同时导致了它在光绪宣统时期的迅速衰亡。在咸丰执政的十二年间发生的这种人事变革和军武创新,从根本上决定了晚清历史的走向,无论怎样强调二者的重要性,都不会有过分之嫌。
咸丰打破祖制,重用分分钟可能转化为最大敌手的汉人官员,他需要勇气,需要魄力,更需要制衡各种势力特别是汉人权力的手段。他启动了晚清军政生活中的这个充满玄机的重大转折,使历史的车轮在汉人铺设的轨道上行驶了三十年,然后在他遗孀慈禧的主导下,发生了满人在军政领域的全面复辟,接着在汉人的无情打击下直接走向清朝统治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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