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衙门
杨金远
大学毕业生小郭分到机关上班的那天，机关提案处最大的领导周副处长去市里参加一个会议，办公室只有老白一个人坐着慢悠悠地吸烟，烟雾在老白身前身后飘着。老白抽的是每包才六角四分钱的“友谊”烟，这给小郭的印象很深刻。小郭边看老白吸烟，边问老白，政协是干什么的，怎么连一点概念都没有々老白是提案处的主任科员，老机关，对机关的感情极深。小郭这问题问得太幼稚，老白从心里有点看轻他，嘴上说，党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套班子中的一套！你说是干什么的？小郭说，我没说不是一套班子，我是说政协具体到底都干些啥。问题一具体下来，老白也答不上来，支吾了半天，脸憋成紫红色，加上被烟呛了一口，立即气喘不过来了，赶紧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蓝色的塑料家伙，脸冲着墙角“扑哧”“扑哧”地往喉咙眼里打了一阵子气。白色的气雾便从老白的身后漫开来，空气里立时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酒精和其他药液混合的气味。小郭知道老白使用的家伙叫“舒喘灵”气雾剂，专治哮喘病用的，小郭的邻居就得这种病，一碰上气喘不过来就往嘴里打几枪。
老白转过脸时，一脸紫红，反而有点难为情。小郭赶紧把脸转开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老白就从抽屉里抽出几本有关政协方面的书籍和几份委员的提案给了小郭。老白说，我看你也不用钻牛角尖了，政协干什么不干什么工作，一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不过，要在机关工作，这些书是不可不读的，不了解政协，就不知情，不知情就不懂得如何发挥政协民主监督、参政议政的职能作用，无为就无位。小郭听得半懂不懂，但仍然虚心地一个劲点头。老白的心情就比先前好了些。
其实，提案处在机关里是一个较重要的部门，政协参政议政有没有力度，关键体现在委员的提案上。提案处的工作就是负责把委员们交上来的提案分门别类，然后交给有关部门办理，再后来又把各有关部门反馈和处理的意见告诉给提案人。小郭翻着老白送给他的提案，心里有些吃惊，因为举凡国计民生，老人要死，女人生孩子，老百姓的吃喝拉撒睡，都上了提案。小郭就觉得政协管的事很宽很多。
第二天，周副处长来机关，一见小郭，就热情地过去跟他握手，连说欢迎欢迎，提案处又补充新鲜血液了！接着给了小郭一张自己的名片。小郭看着名片，一下子被吸引住，觉得名片的内容印得独特：
××市政协提案处——
周桂副处长（本处不设处长、省委党校本科班毕业）
地址：××路63号市政协办公楼
电话：×××××××
名片的背面，还密密麻麻印着周副处长的许多社会职务。周副处长看小郭的眼睛久久盯住名片没有移开，知道在羡慕自己，笑说，好好干，过些年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了。小郭忙说，不敢不敢！周副处长批评说，那就没出息了，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当政协主席；并说，机关在外人眼里看虽然不是那么重要，但不管怎么说，我国的政治制度人大是根本，政协是基本，根本重要，基本同样重要，别人看不起我们没关系，我们可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无为就无位，有为才有位。老白说，这些昨天我都跟他说过了。周副处长说，说了就好。
提案处连小郭在内才三个人。周副处长没有给小郭安排什么具体工作，只说要尽快熟悉工作，好好向机关的老同志们学习，特别是向本处的老白同志学习。雷锋、王杰、欧阳海离我们已经太远了，学起来有困难，也不现实，就向老白同志学习好了。小郭注意到，周副处长说这话时，老白有些得意，但多少有点忸怩。
周副处长待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其实不多，来了除喝茶看报外，就是跟对面三胞处的叶处长和机关办公室副主任老柳闲扯。扯的内容大多很俗，品位也不高，且荤的居多。周副处长和叶处长都是去年才来机关工作的。叶处长先前在市属的一个国营农场当场长兼书记，农场是二级局，相当于副处级，叶处长印名片只能在后面加括号，否则场长场长叫起来很难听，谁知道场长算哪一级？向市里提过几回意见，一段时间后，被提了一级，安排机关来了。周副处长原先在市劳动局调配科当科长。周副处长以为升处的事会就地解决，没想到在他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安排在机关当了一个副处长。在那之前，叶周二人从心里看不起机关，觉得政协就那么回事，供着一批老人拍拍手，做做调解工作，维持维持秩序，人家可以理你，也可以不理你。站哪座山唱哪首歌，来机关后就不一样了，觉得自尊心不能受伤害，处处护着机关。人家一说机关怎样怎样，就心里不乐：政协怎么啦？一套班子呢！机关办公室副主任老柳跟他们的经历不一样，机关一组建，他就来了，从科员开始，副科、正科、副处，一级一级往上爬，十来年了，对机关的感情倒是深。机关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一直缺着，老柳就老想着那个位子，老柳今年五十三岁，已经失去了年龄上的优势，就想如果能拿到那个位子，在机关一直干到退休也没什么不好。
闲扯着，免不了扯起机关，这时候，大家心里就特别有气。一个说，整天说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可人家高兴了跟你协商，要是不高兴了就不跟你协商，你总不至于厚着脸皮跟人家说你必须跟我协商吧？即使跟你协商了，你也甭高兴，那只是尊重礼貌！一个说，社会上流行一句话说，人大举手，政协拍手，政府擂拳头。这句话我们政协受的损失最大，我们政协难道只配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拍手鼓掌，其余的什么事也干不成？说着说着，心里就越发有气。这时，总是老柳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全国一盘棋。全国政协干部好几万，又不是只我们一个政协？说点轻松的。于是话题一转，说起了笑话。
这天，叶处长带着一肚子怒气来机关，屁股还没挨上凳子就跳起来说他想骂娘！否则他受不了。原来，刚才他跟曹副主席一起去医院看望一位政协委员。那委员是被人打伤住院的。打起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先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发生口角，接着就打起来了。那人在打委员的时候还有人在一边提醒那人说他打的是政协委员。那人说，他就是要打政协委员，又不是中央委员。结果那委员就被打得头破血流，住了医院。
叶处长说话的声音很大，机关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围过来，听后都说太过分了。周副处长说，太恶劣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柳说，实在欺人太甚！老白也气得额上青筋发绿，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憋了一阵浊痰上涌，气喘病又犯了，赶紧从兜里摸出“舒喘灵”就往嘴里打气。
大家原本都在为委员被打的事生气。现在看老白那痛苦的样子，就都觉得好笑，气也消了许多。周副处长关切地说，没事吧老白，你别吓唬人好不好？老柳说，节哀吧老白，你可别壮志未酬身先死哩！这两句话都是调侃的，大家听着就笑。周副处长装作很正经说，老白，老柳说的没错。马克思同志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叶处长这时气也消了许多，提意见说，周处长，马克思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周副处长说，马克思是这个意思，没说，别人替他说了。大家又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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