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金腰牌
“盒子枪带小八音,爷们都是苦命人。白银要你整两千,三天不拿拉火鞭,老婆媳妇全抓净,闺女陪俺吸大烟……”狄贵哼着小曲,加快了下山的脚步。趁着农闲,狄贵到散兵镇上的码头上工搬货,一天可以挣上十个铜元。今天巢湖上来了潮帮的船队,非常热闹。为了多挣几个钱,狄贵一直干到渔舟唱晚才赶路回家。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微寒的山风拍扑着山间老松,簌簌有声。想起那些绘声绘影的打劫故事,狄贵感到一阵寒意。
自从两年前倪大帅来安徽当督军之后,厘金局在巢湖畔的驿道上开了两三个分卡拦路收过路捐,巢城的过往行商都宁愿绕着山道走,楚歌岭上这条人烟罕至的小道因此热闹不少,不过拦路打劫的传闻也多了起来。
后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狄贵回头一看,一个膀粗腰圆的青衣大汉正向他快步奔来。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表情,但是狄贵却毫不犹豫地停下脚步。这是乡下人的质朴。翻过楚歌岭,这条山道往前百里之内只有山村,一直要到无为州才有打尖歇马的客栈。走楚歌岭的客商们都是天一亮就出发。天色这么晚,这人不在散兵镇上过夜,却一头往山里钻,一定是外地不晓得路的客商。深夜走山道,或者要遇上了剪径的毛贼,或者要让山里的狼给叼了去,危险得很。狄贵思量着要给这外地人提个醒,现在转回散兵还来得及。
大汉的步伐非常迅速,不一会儿工夫就赶了上来。狄贵注意到他的步伐有些踉跄。正当他想上前招呼的时候,一阵山风卷来,吹落了大汉的毡帽,光秃的脑壳上狰狞着一道由脑门一路划到下颚的长刀疤,两道浓眉之下牛铃似的大眼透着凶光。大汉结实的肩上似乎背着一口家伙,腰间还鼓着一块。狄贵猛然想起镇上的流言。据说北方来了几挂凶恶的布袋杆,他们不拉叶子,专门拎着布袋打过往客商的闷棍,杀人不眨眼。狄贵双腿一软,傻站在原地。
“小鳖娃,快找个地让俺藏起来!”大汉一把抓住狄贵,语气带着恐慌,狄贵吓傻了,他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贴胸的荷包,不让大汉夺走他辛苦一整天赚来的十来枚铜元,不过大汉却没有夺财的意思。后面响起杂乱的人声。大汉一掀衣摆,一支二把盒子直直指着狄贵的鼻尖,锃亮的枪面在月光下光洁耀眼。
枪指着鼻尖,狄贵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虽然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但是狄贵生来就喜欢玩枪弄棒。巡防队在散兵镇上驻了一哨兵勇,狄贵常去哨里玩耍,各种兵器摸得滚瓜烂熟。狄贵知道像大汉手里这样的盒子炮是德国来的洋货,一把就要百来块大洋。一般的布袋杆根本玩不起,平常人也不敢佩带这么昂贵的家伙摆阔。听巡防营里带队的马哨弁说,即使是平常威风八面的巡防营,也只有府城里统领的贴身卫队配得起这种枪。听口音大汉是河南一带来的外乡人,从河南来巢县,要走上千里地。他敢带把盒子炮闯荡千里,必然是个人物。狄贵年纪虽小,但是却有异于常人的冷静,他顺着这把盒子炮想下去,拦路打劫是小毛贼干的,帮助这样的大人物,说不定还能得点赏钱。
主意已定,狄贵一拉大汉,钻进路边的林子里。大汉重重一推狄贵,压低嗓门说道:“去应付走那些乡丁。要卖了俺,枪子是不认人的。”
狄贵定了定神,跑回山道上。追兵很快赶了上来,一共二十来杆钢枪,带头的正是散兵镇上的马哨弁。看来这大汉的来头的确不小。
“小贵子,有没有看到生人?”马哨弁问道。
马哨弁已经发了福,在山道上跑得大汗淋漓。狄贵心里格外冷静,但表面上仍然装着惊慌的模样:“马大爷,刚才有个大个子,这人壮得很,身上像是藏着枪,跑得很快,没答理我。算起来现在已经翻过山头了。”
望着已经笼罩在夜色下的荒山,站在马哨弁身旁的什长许老六骂了起来:“他妈的,这小子哪个妈妈养的,挨了两枪还跑得这么快。”马哨弁一脸苦样,关照着狄贵:“你小子自己要当心,这个人来头不小。刚才省里派了队伍来我们镇上缉拿,结果让他给跑了,还打死了我们两个人。你小子还是不要往前走了,回镇上找个熟悉的朋友将就一晚上,天亮了再回去吧。”
“省里派了兵,怎么只有你们进来搜山哩?”狄贵机灵地问道。
“哪个要搜这破山!”马哨弁吼了起来,“那省里来了个大营长,带了一百多杆枪。这些老爷们只会装威风,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熊。他妈的,让大土匪给崩了两个,倒赖上我们了。现在镇上的士绅们出面,好吃好喝地捧着,生怕给安一个通匪不报的罪名。大晚上的进山搜剿悍匪,卖命的还不是我们几个老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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