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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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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  B  N:
文献来源:
出版时间 :
恋恋北京
0.00    
图书来源: 浙江图书馆(由图书馆配书)
  • 配送范围:
    全国(除港澳台地区)
  • ISBN:
    9787510420702
  • 作      者:
    石一枫著
  • 出 版 社 :
    新世界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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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欲说还休的迷惘,温情脉脉的感伤,天真纯洁的暧昧!作者石一枫生于北京、长于北京,面对着熟悉而陌生的故乡,他用嬉笑怒骂包裹着似水柔情,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惆怅满怀却又温暖徜徉的北京故事,弹奏出一曲忧伤缠绵而又美妙悠扬的北京恋歌。
    这本书既关乎北京,也关乎你我,更关乎这个时代。北京不仅仅是北京,它是一座梦想和欲望交织的城市;它的日新月异让我们应接不暇,它的纷繁芜杂让我们迷惑丛生。
    北京,谁的城?
    在这座最古老也最新鲜、最繁华也最冷漠、最沧桑也最浪漫的城市里,理想与现实的对峙、逃离与回归的挣扎、奋斗与幻灭的更迭,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有人仓皇逃离,有人执着留守,有人蓬勃绽放,有人黯然凋谢……
    一个怀揣英雄主义梦想却又颓废迷惘的北京顽主邂逅了一枚生机勃勃而又纯洁明媚的北漂嫩果儿,他们会吟唱出一番怎样的诗情画意?一个乘着互联网的东风一夜暴富的城市新贵为何变成了一个义无反顾的旅行狂徒?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如何在这个变幻莫测的时代中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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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石一枫,1979年生于北京,现居北京;199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原创作品有长篇小说《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等,译作有《猜火车》、《12》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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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落魄北京顽主与清纯北漂萝莉的恋爱咏叹,三十来岁的赵小提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男人,心高气傲的他既不肯走仕途,也不肯游商海,而宁愿逍遥自在地混日子。独立好强的茉莉与赵小提离婚后只身前往美国打拼。赵小提的老友B哥乘着互联网的东风一夜暴富,过着夜夜笙歌的侈靡生活,结果却因为无法安睡而踏上了周游全国的旅程。
    赵小提偶然邂逅了北漂女孩姚睫,两个人在交往中灵犀相通,互生情愫。与此同时,赵小提与学者董东风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董东风与太太伉俪情深的背后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
    赵小提拒绝了与茉莉重归于好的机会,姚睫却也突然消失了。孑然一身的赵小提鼓足勇气去实现自己开咖啡馆的梦想,无奈天不遂人愿。一蹶不振的他干脆离亲叛众,做起了隐士。
    阔别三年的赵小提与姚睫在董太太的追思会上重逢了,得知真相后的他羞愧难当,跟随B哥去浪迹天涯,不料在途中遭遇了车祸。
    新的一天,伤愈的赵小提与姚睫在北京的街头如约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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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1中关村
    我和姚睫认识,是在某一年的春节假期刚刚结束的时候。
    那个年我是一个人过的,但却感觉非常疲惫。我父母在海南买了一套酒店式公寓,为了不浪费那套房子,最近几年都是在那边过的。据说这种“候鸟”的状态,在退休老干部里是非常时髦的。海南的房价涨起来之后,更有不少人很是羡慕他们,说他们“想得开”,有先见之明。但在我看来,父母几乎是被我气到天涯海角去的。对于我这个逆子,他们正在学着抱以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不知道这样的家庭关系,在退休老干部里是不是也很时髦。
    春节晚会进入高潮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内疚起来,便在沙发上靠着,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视上,几个东北小品演员正在向全国人民拜年。大哥,缘分呐;大兄弟,缘分呐;海上生明月,天涯赵本山,缘分呐。眼下这个时刻所说的任何废话都是真理,而且是全体中国人必须遵从的真理。我听到母亲的声音后,几乎想说:“你们把我生出来,也是缘分呐。”
    而我母亲则公事公办地问我:“晚上和谁吃的饭?吃的什么?有没有吃饺子?”
    我说:“吃饺子了,三鲜馅儿的。”
    她陈述:“我们也吃了,是鲜虾馅儿的。我还给你爸爸买了一顶巴拿马草帽,这样在海滩上散步的时候就不会把脸晒成蒸螃蟹了。”
    我仿佛闻到了海洋的腥味儿。而更让我凄凉的是,我父亲仍然拒绝和我说话。他通过母亲指示我:“不要喝太多酒,不要吃过于油腻的食品;到了你这个年纪,即使开车出门,也必须要穿秋裤了;老寒腿是很可怕的,一旦得上,你的后半辈子就只能在海南度过啦。”我一一遵旨,谢阿玛挂心。
    对于父母如此强烈的养生意识,我也表示欣慰。再说了点儿别的套话,母亲又告诉我:“前两天在清水湾看了一套更大的海景房,特别适合养老。我们就琢磨,索性把小的这套卖了,再添点儿钱……”正说着,窗外的鞭炮声便大作起来。快要12点了,新的农历年就要来临了。我打断母亲:“您听听,解放军马上就要攻上来了。”母亲像叮嘱孩子一样说:“你要是放炮,可留神别崩了手,点不响的炮就让它搁着,千万不要过去看……”
    我鼻子一酸,挂了电话,用手指捏了两个速冻饺子,嚼得满眼是泪。发了几分钟的愣,我穿上呢子外套出门,仰头看着一个个奋力向上腾跃的火球。每个火球都如约炸响,在夜空里开出一朵花。和平日相比,北京已经接近于一座空城,现在只好由火焰来填满它。我在大街上遛了好久,只看到几个窜来窜去放炮的孩子,益发感到自己身处于无比宏大、空洞的世界里,而且还这么冷。
    回到家里,我看到手机躺在桌上,亡命挣扎一般亮着。收信箱里装满了例行公事的拜年短信,一律是鸡年咏鸡、狗年咏狗的行文风格,和晚会相声一个思路——今年歌颂到“猪”这种动物了。除了短信,还有一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号码是一长串的“2”。显示出这样的数字,可以判断它是从国外用IP卡打过来的;看着它,我想到了旅居海外的几个朋友,也想到了自己的前老婆。最后,我开了一瓶人家送的“强尼走路”威士忌,在虚空中和那号码的主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一个与我隔了一昼夜的时差、不知是谁的“故人”,陪我度过了新年。
    此后的几天,家在北京的朋友纷纷从浩大的走亲戚运动中脱身,开始聚众酗酒、打牌,席间还总会冒出许多“同学的妹妹”或“妹妹的同学”。我可算有了事干,频繁赴局,常常开着车过去与人痛饮,喝高了就把车留在饭馆或谁家附近,自己打车回家,次日再打车过去,开上那辆四门乱响的“雪佛兰”奔赴下一个聚会。一定要开车,是为了找个不喝酒的借口,但这也给朋友们留下了笑柄:“装什么逼呀,每次都是你自己灌自己。”
    如此几天之后,我终于忘了车究竟被扔在哪儿了,只记得自己在丢车那天的聚会上,曾经抱着一个人哇哇大吐,被人强行送回家时,犹在慷慨激昂地抒情:“让列宁同志先走!”
    我只好给常聚的几个人一一打电话:“鄙人粪口喷人那天,具体地址是在哪儿啊?”一个在报社当记者的发小坏笑着说:“你是不是连喷了谁都忘了?”“肯定挑了个尖果儿吧?”那人往下流的方向引申:“那肯定,这是你的本能——过去就特喜欢在高峰期坐公共汽车,伺机往年轻女性身上刷糨糊。”“别拿你们报纸法制版上的案例往我身上套。”我笑骂,“当年在澡堂子里,一泡尿扫射了一排小姑娘的人不是你么?幼儿园阿姨都管你叫流氓犯。要不是年龄不够,严打运动中第一拨发配新疆的就有你。”
    按照记者“马流氓”的指引,我赶到中关村的“俏江南”餐厅附近,在立交桥底下的停车场找到了车。因为外来务工人员大部分还没有回京,也没人管我收停车费。看看蓝色铁牌上的收费标准,我在心里做了个乘法,然后窃喜着到单位点卯。
    我混饭吃的那家“文化、传媒、时事网站”,其背景就像它的定位一样含混不清——本是一家以代售话剧票为盈利模式的网站,创始人是我上大学时的河南同学B哥,后来被某国有报业集团裹挟着一笔莫名其妙的境外游资收购了。B哥也有幸成为互联网烧钱运动所造就的第一拨富人,在东四五条买了一个四合院,门口煞有介事地立了俩石狮子。那个时候,我正失业在家,亏得B哥仁义,声称我是创业时期的“元老”,收购条件之一就是给我保留一个职位。我到这儿“上班”之后,才发现话剧票务并不像B哥所吹嘘的那样赚钱,只好急吼吼地转型,想干赚钱的领域;但几个出资方一家一个主意,调和到后来,就成了眼下这种什么都干、却又等于什么都没干的局面——广告倒是没少打,只是回报甚微。而我干了一段时间,互联网行业的钱也烧得差不多了,员工中的志向远大者纷纷跳槽去搞物流、搞房地产,我这个“拖油瓶”反倒成了最有操守的人。除了“迟到早退和即兴旷工的权利”以外,我没向单位提出过任何非分要求。
    因为很久没这么早在办公室露过面,我进门之后倒把管事务的大姐吓了一跳。她问我:“刚过完年,抽什么风啊你?”“过年实在太无聊了,我现在特别想工作。”我坐到“卡座”上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当日趣闻”。大姐慈祥地瞄了我两眼,然后通知我两件事:第一,中午到大堂去领正月十五的元宵;第二,单位正在招聘,她决定让我作为“主管业务的部门领导”去参与一下。元宵节发元宵,很好理解,这是国企的好传统。但让我去参加招新,就有点蹊跷了。这可能说明的问题有:一、单位从什么地方骗着钱了,要启动什么骗人的新项目;二、单位开始把我当个人物看了。后一条比前一条更加难以理解。
    当我像一个真正的“媒体从业人员”一样端着咖啡杯、哈欠连天地走进小会议室的时候,长条桌子的另一侧已经端坐了几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一男两女,两个漂亮一个丑。很幸运,漂亮的两个都是女的,其中一个乍看上去很像一个桃儿。我点了个头坐下,一声不吭地听着“人力资源部”的同事问东问西。他们问了应聘者几个浮皮潦草的问题:你们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学的是什么专业?当没当过学生干部?然后又让每个人进行了一小段英语会话。走完这些过场之后,人力资源部的人很没兴致地互看了一眼,然后合起文件夹准备离开。
    “这就完了?”我咽下一口咖啡问他们。一个家伙若有省悟地哈哈一笑,宣布:“下面是业务方面的面试,由评论部的赵小提负责。赵小提先生是知名的媒体人,我们网站每周都有他的时事评论……”
    我作惭愧状,看着他们离开后,扭过头来兴致勃勃地和应聘者闲扯。那个男生极力强调自己当过学生会副主席,还是团委副书记,“参与筹备过很多重大活动”,其中居然包括举世瞩目的“上海合作组织开幕式”。他一定亲手派发过很多盒饭,并和100多个大腕儿合过影。
    “那您来我们这儿真是屈才了。”我把他晾在一边,去看那两个姑娘,“你们呢,都有什么特长?”
    “我会跳弗拉明戈,国家舞蹈协会认定的三级。”一个尖下巴姑娘大言不惭地说,“并且我也是学生会的,当过文艺部长……”
    “你说的弗拉明戈,是那种会把人的屁股变得很大的舞蹈吧?”
    “并没有……”
    “我的意思是,屁股大对当一个网站编辑或许是有好处的——我们需要长期保持坐姿。”
    看出我的揶揄之意,那对男女都仇恨地看着我,但脸上仍然笑着。我沉默片刻,他们便讪讪地告辞离开,只剩下长得很像桃儿的那个女孩,孤零零地坐在我的对面。
    “您好像对当过学生干部的人有成见。”看到我不说话,她轻轻说。
    “那怎么会,都是栋梁之材。”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是……比较有心机的那种人?”
    “绝没有。我也是钻营之徒,我还托关系买过公家用剩下的便宜车呢。”
    “那就行,谁也别看不起谁。”桃儿姑娘笑了笑说,“我也放心了,我也当过学生干部。”
    “不奇怪,咱们这个国家干部是有点过剩——甭谈这个话题了。”我百无聊赖地摆摆手,“说点儿有用的,今儿有一韩国演员自杀了,就这个事儿,你发表发表评论吧。看你适不适合干新闻这口儿——南方报业也有类似的考题。”
    “是崔英爱吗?”
    “名儿我忘了,好像演过李承皖部队的女军医。”
    桃儿姑娘看着我眨了眨眼,我也同样对她眨了眨眼,等她说话。但过了几秒钟,她说:“我能用笔写么?”
    “你太过认真了……”
    “我有个障碍,想集中力气说出一个意思的时候,总是说不清楚……”
    “那你写吧,”我感到很滑稽,“反正我们招的也不是新闻发言人。”
    征得同意后,我点上一颗烟,看着桃儿姑娘从米老鼠书包里掏出牛皮本奋笔疾书。她的握笔方式很正确,字一定写得又快又秀气,写着写着,脸旁的一缕短发就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她一面继续写,一面把那缕头发撩上去,固定在耳朵后面,如此两次三番。
    过了十来分钟,我正看着写字楼窗外的烟囱出神,她用笔敲敲桌子:“好了。”
    “那收卷了。”我忍着笑走过去,拿起她的本子看。很有意思,她一口咬定崔英爱是因为做了过多的整容手术、身体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才自杀的。按照她的理论,硅胶埋在人的身体里,就像癌细胞一样令人疼痛难忍;而疼得不想活了的例子在古代也不是没有,初唐大诗人卢照邻就是因为不堪忍受风湿性关节炎,索性跳河了。我摸摸腿,庆幸自己听了父母的劝,今天穿上了秋裤。
    “怎么样?”她问我。
    “卢照邻那个事儿确凿么?”
    “我选过中文系的课。”
    “你本来是什么系的?”
    “城市环境系。”
    “现在还有这么个系……”我想了想自己的权限,然后告诉她:“你可以参加复试——假如有复试的话。”
    两天后,我又在单位亲切会见了桃儿姑娘。这时我才知道她是我的母校毕业的,本来打算到南方找工作,但是临了又变了卦,于是错过了去年夏天的就业行情,只能等着我们这种半死不活的单位来“捡漏儿”。她也向我抱怨,北京的物价太高了,如果再找不着工作,就只能顿顿吃方便面了,因为她不好意思再管家里要钱了。总的来说,这次会谈的气氛可谓相洽甚欢,我讲了好几个如今已是著名学者的老师的笑话;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对我说“师兄再见”。但是她后来又去了一趟人力资源部,打听究竟要不要她,出来时脸色就是煞白的了。我向她点头,她也没理我,满脸稚气的倔强,噔噔噔地朝电梯走过去。
    我愣了会儿,拐进人力部门,问他们招聘的事定了没有。
    “你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啊?”那个主管诧异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
    “已经被咱们的国企股东内定了,是他们一个负责人的什么亲戚。”
    “可我已经让人家复试了……”
    “谁让你跟人家充大个儿的。”那厮鄙夷地笑道。
    自然而然,我有了一种让人当蠢货玩儿了的感觉。再想想桃儿姑娘,她的这种感觉一定更加强烈。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自己十分愧对于她。按说这些年,信口开河的事儿我也没少干,空手套白狼的歹心更是起过不止一次,在不同嘴脸的人面前捶胸顿足、指天发誓之际,我从来没有感到对不起他们;而这一次,却让我有了无地自容之感。这不失为一件奇妙的事情。也许是面对那位桃儿姑娘的时候,我有了这样一种幻觉:自己并非一个30多岁的“老泡儿”,而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
    我端着咖啡杯,在座位上响亮地咂巴了几声,感到自己无法在这儿坐下去了,便拎上包摔门而出。中关村大街上阳光灿烂,“第三极”大厦的玻璃外墙更是将阳光整齐地切割成片,以标准化的形态投射到人们头顶,照得人眼晕。春天的确快要来了,路上的风也并不凛冽,敞开衣服快步行走时还很舒畅。整条街的人看起来都心情不错,除了一个人。
    我拐了个弯,朝着母校所在的方向前进,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看见了桃儿姑娘。她正在一个报亭前驻足,翻看着一本《书城》杂志。我插着兜,在她斜后方站了几秒钟,而后还是决定躲到公共汽车站的广告牌后面。这时,摊主大声问她买不买杂志,她说这期不是她想找的,上个月的还有没有?摊主弯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本,“啪啪”拍打着尘土,大度地说:“两块钱给你了。”
    她把杂志揣到米老鼠书包里,扭身继续走向学校的方向。有一些这个年岁的姑娘,走路时脚步总是故意拖沓,运动鞋的鞋跟仿佛都不怎么离地,这么走道不免很费鞋;但因为她们有着年轻的脚踝、膝盖和腰肢,整个姿态仍然显得很轻盈。桃儿姑娘走路的样子,就属于这种既懒惰、又轻巧的类型,让人想起一颠一颠的小鸟。她还有一双格外大、格外厚的毛线手套,图案是黑白相间的斑马条,由一根绳子相连挂在脖子上。因为手没揣进去,这两只手套就在她的胯部两侧跳起舞来,好像无所事事地对路上的自行车招手。她那件亮黄羽绒外套明显大了一号,像个厚壳子把人罩在里面。一定要穿大一号的衣服,也是如今很多年轻女孩的审美趣味。而从这个背影看上去,她并没有显现出难过的迹象。也许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我刚刚有点欣慰,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走到“中关村图书大厦”对面的那个麦当劳门口,她拐了进去,到柜台上买了一只巨无霸汉堡和一杯热饮,然后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吃起来。她的每一口都咬得很大,执意要把嘴巴全塞满,脸鼓起来的形态就更像一只桃儿了,而且还是一只水果摊上无人问津的桃儿——两眼木木地看着窗外。吃着吃着,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动作既短促、又用力。然后再吃,然后再抹眼睛。她是不是哭了呢?我站在麦当劳门口,无法从侧面透过玻璃看得太仔细。但是她那奋力大嚼汉堡的样子让人心疼。
    当她把包装纸揉成一团、站起身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下作:简直是一个尾随少女的无聊老男人。这个念头让我哑然失笑,慌不迭地转身走开。走到“海淀图书城”的入口处,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桃儿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大拨儿轰过马路的人流中,如同一只梅花鹿藏身在骆驼群里。
    此后的几天,我再没心情上班,一直窝在家里看电影,顺便给马流氓的报纸写了几篇口水文章,他们让骂谁我就骂谁、让捧谁我就捧谁,连“张艺谋翻开了人类视觉艺术的新篇章”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闲在家里做寓公的B哥跟他的第三任“蜜”闹起了矛盾,大半夜的跑过来滋扰我,我们便挨个儿给人打电话,召集人打牌。被有家有业的朋友们臭骂一轮之后,B哥笑眯眯地往桌上铺麻将布:“玩儿四川麻将好了,两个人也可以打。”
    他又问我:“按电子游戏的规矩来吗?谁输了谁脱衣服?”
    我说:“玩儿肉体太刺激,我受不了,还是玩儿钱吧。”
    我们面对面地打了17个小时,脸都打肿了,结果被这个资本家剥削了1000多块。我掏钱的时候,他执意不收,我差点急了:
    “福贵少爷他爸是怎么教育儿子的?赌债也是债。”
    然后我们占据了沙发的一头一尾,四仰八叉地睡了20个钟头。十多年前,我和B哥在北大南门的小饭馆里酗了20瓶啤酒之后,也是这么一个睡觉的格局。当时我的前老婆正在和我闹别扭,他则被一个校女子篮球队的得分后卫粗暴地夺走了初夜,大家心情都很沮丧。饭馆老板也不敢叫醒我们,来来往往的顾客只好一边吃着肉丝肉片,一边听我们俩在梦里骂街。
    而如今,作为一个改革开放的受益者,B哥的心态就没有那么穷凶极恶了。他霸占了我的卫生间,仔细地刷牙洗脸,往背头上抹了半瓶摩丝,然后坐在马桶上耐心地打起电话来。拎着裤子出来时,他向我宣布:第一,他刚刚收到一条“内线”,在股市里斩获了100多万;第二,他决定拿出一部分利润,开办毕业十几年后最盛大的一次同学聚会。“同学见同学,就是搞破鞋。”我打起精神来附和他。
    因为时间定在周末,地址又是城北一家以奢侈著称的度假村,在北京的大部分同学欣然前往,就连过去跟B哥有仇的几个人都来了。“狠狠地吃丫的、喝丫的、叫小姐日丫的”,我这么劝那些家伙。应该说,那次聚会的一切环节都很完美,鲍鱼烧烤吃得我鼻血都快流出来了,不完美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同学。让人诧异的是,原来很有意思的一帮混蛋,现在怎么变得这样面目可憎、索然无味——不光是别人,就连我也如此,常常干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举杯:“都在酒里。”而我分明看到,酒里融化着这些词语:无聊、衰老、认命。这就是生活酿给我们的毒酒,而我们必须一饮而尽——或者说同归于尽。
    更让人失望的,莫过于出席的女宾。有人说女同学是世界上老得最快的人,这的确是真理。就连过去几个全校著名的“破鞋”,如今也无可避免地凋零了。破鞋旧到一定地步,反倒生出了古董般的傲慢,她们自己凑成了小圈子,喋喋不休地聊老公、聊孩子,和男同学的交往仅限于与一个重点小学的“校长助理”讨论择校费打折的问题。
    到了集体泡温泉的时候,又变成我和B哥这对难兄难弟缩在小池子里躲开众人。“我是不忍心看她们,都能想象出耷拉成什么样儿了。”B哥恶毒地骂着曾经觊觎过的几个女生。
    “我们都得承认自然规律。我怀疑,牛顿发现地心引力并不是因为苹果树,而是见了一个分别多年的老相好。”
    “老了,都老了。”B哥居然露出了老年痴呆的神态,连嘴都歪了。
    “我不同情你,我还没老。”我突然于心不甘,披上衣服从他身边蹦出去,脚一滑,差点摔到地上。
    经过仍在扎堆聊天的女同学时,我听到她们正在说我前老婆的事儿。一个娘们儿信誓旦旦地说她“现在保养得特别好,还那么瘦”,而且“快和一个德国裔美国籍的投资公司副总裁结婚了——是个老头儿”。据说我前老婆又换了一个法文名字,叫“索菲”。看到我走过来,她们也没停嘴。我怀疑她们简直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当天晚上,我没和别人打招呼,就独自开车回了市区。驶过四环路旁边的一家商场时,看见几百个青年男女正排着大队,等着兑换网上买的便宜电影票,许多男孩把女朋友裹在大衣里,坚韧地仰望着街上的霓虹。这场面是多么让人心碎啊。
    我掉了个头,把车开到单位楼下,像做贼一样钻了上去。在漆黑一片的办公室里摸索了十来分钟,我终于撬开了人力资源部一个同事的抽屉,在两盒“六味地黄丸”底下找到了前两天收到的应聘者简历。借着手机的微光,我费力地从两寸照片上分辨出了那张“桃儿脸”,然后照着她留下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你还好吗?在干嘛呢?信息发出去后,我才想起看那姑娘的名字。原来她叫姚睫,是睫毛的睫,不是清洁的洁。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一定经常对别人这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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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1中关村
2圆明园
3哈尔滨
4四合院
5凤凰岭
6后海
7拘留所
8前八家
9拆迁工地
10东四五条
11美国
12天安门
13北太平庄
14又一个拆迁工地
15新疆
16望京
17她的北京
18我的国道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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