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你人俊，他掇担你哩。我跟你就不一样啦，我人丑，结婚这么多年啦，他从来不拿正眼瞅我一眼。”
山路曲曲弯弯细又长，山野上弥漫着阳光熏热的山草气。队长、薛长命、我和驴，都默默地行进在山路上。
沉默了一会儿，队长说：“那时候，我也是自个儿瞎球理想哩，邻村的那个大女子哪会嫁给我？虽说跟我眉来眼去的，到头来也过不了爹娘那一关！其实，我也就是一个娶苍瘘的命！娶回苍瘘后，村里人还说我命好哩，其他人连个苍瘘也娶不上。现在，我才明白啦，啥叫理想哩？理想就是离得远远的想着去吧！真要实现起来，比登天还难。有的根本就实现不了。”
是的，我没有理想吗？知青们没有理想吗？我们大家全没有理想吗？个人的、家庭的、社会的、乃至全人类的……哪一种理想不都是理想得那么美好、那么痴情！可是……
走了一段路，队长又若有所悟地对我说：“薛长命理想也没有理想过你，娶上的老婆比理想还要理想哩。这叫啥？这就叫命！命大？还是理想大？谁也甭想说球清楚。我娶我老婆，我老婆的理想实现啦，我老婆就是理想比命大。我的理想没实现，我就是理想没命大。人世上的事，就球是个这！”
你能说队长的话没有道理吗？
到公社了。公社是一个土板墙圈成的大院子。几亩大的院子里只盖了五问土坯房。一间领导办公室，一间秘书办公室，一间广播站兼电话室，一间伙房兼宿舍，一间武装保卫办公室兼牛鬼蛇神学习班。秘书办公室最红火。我们进去时，几个人正在那儿抽烟、闲聊。秘书转过身来说：“来啦？”队长说：“来啦。”秘书说：“来了就办吧。”队长说：“办吧。”秘书就叫我和薛长命背语录。秘书说：“先背个‘世界是你们的’。”我就背：“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背完了。薛长命却不会背。秘书叫我教他。我教给他，他也背不下来。他总是说：“世界是你，也是我，青年人潮气大，八九点钟才起。”他的意思是，世界就是我和他，都年轻，都有潮气。青年男女潮起来，睡得太阳晒住屁股还不想起。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队长说：“背语录的事就免了吧。”秘书说：“不敢免，凡事突出政治，谁也不敢违反这个原则。”队长说：“那就换个简单的。”秘书说：“就背‘农业学大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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