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情况要复杂得多。我是说,被我的不适感触动的远不止是昔日的偏见,也包括一系列重要的诗学问题。无庸讳言,所谓“不适”在这里必意味着分歧,而所有的分歧归根结底都是所“本”的分歧。说白了,就是我基于自己的立场对沙光的“神本主义”立场心存疑虑。我的立场其实不是“自己”的立场而就是诗的立场,简言之就是诗之所以作为诗独立且自足存在的立场,是在天、地、人、神及其有机关联的诸多可能的维度和界面上,在言说和沉默、澄明和遮蔽的持续博弈中,探讨并揭示当下生存整体的立场。由此决定了我的疑虑是对所有可能把诗导向抽象化、工具化、自我封闭化——总而言之,意识形态化道途的疑虑,是对所有从现成、自明的知识系统中获取依据,进而使诗的生成及其意蕴变得不言而喻的理论的疑虑。这样的立场,这样的疑虑,所相对的并非仅仅是“神本主义”,它同样相对于那种狭隘的“人本主义”、“语(言)本(位)主义”,乃至一切“主义”。如果其本身也可以被概括为某种“主义”的话,那么不妨称之为“诗本主义”或“决不‘主义’的主义”。
一场争辩似乎已不可避免。我甚至听到了内部程序被启动的嘀答声。然而,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撤火。不仅如此,自那一刻至今,五年多过去了.在我和沙光之间从未就此有过哪怕是非正式的交流。我甚至没有问过,她之所本的“神”究竟是一神还是多神?其立场究竟是基于《旧约》还是《新约》?这当然不是说我一直在自我训练隐忍功夫;同样不是说,我因自知神学从来是自己的知识短板,每每未及开口便已心虚气怯(作为反证,早在二十余年之前,并且是在神学之板更短的情况下,我便曾在一篇文章中大言不惭地提出过建立“诗歌神学”的可能性——尽管旨趣迥然相异);更不是说,随着岁月的流逝或对友情的更为看重,我当初的疑虑已经自动归于消失——不,它仍然时明时暗地横亘在那里——而是说,从决定撤火的那一刻起,我就悬置了并一直悬置着那被猝然激发的疑虑。我不能肯定这样的做法是否明智,是否够朋友,但我可以肯定,我之所以突然撤火,是因为有一个声音抢在了前面。和我刚刚说过的一模一样,它说:情况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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