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这本小书,算是写完了。我也舒了——口长气。半年前,我差一点就放弃了对它的写作。而现在,总算让这险些流产的“胎儿”面世了。
说来好笑,这部书,去年七月开始动笔,一路写来,还算顺利。写到今年年初,在还差一两章便呵杀青的时候,有一天午夜梦回,打开电脑,想继续东涂西抹。谁知睡眼惺忪,老眼昏花,不二知道按错了哪一个键,竟把即将完成的书稿,一下子删除了一半。我大惊失色,手忙脚乱,赶紧设法恢复。但我使用电脑的水平,实际和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差不多。心愈急,愈在键盘上乱按,便把错误搞得愈复杂。我鼓捣了半夜,始终无力回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等到天明,求助于几位校内电脑高手;高手们替我恢复的一些章节,却是一堆乱码。人家踌躇无计,只好拿到校外,付款请专业的电脑“医院”救命。又过了两天,群医经过会诊,表示敬谢不敏,连手续费也没有收下。看来,我这低水平的“搞手”,竟搞出了让群医束手的高水平的错误,实在可笑可怜。
这一回,轮到我像张生那样叫一声“我死也”了!几个月的劳动,被我手指轻轻一按,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有写下去的劲头了。可是,再一想,这书的前—半,保存在另一个U盘里,没有删掉。如果我就此撒手,半途而废,岂不是连同更前一段的劳动,也都丢到东洋大海了吗?想到这里,又心有不甘。怎么办呢?是回头补写失去的章节,还是就此打住?这哈姆雷特式的“死去还是活着”的问题,真叫我“两下里做人难”了! (红娘语)经过奸几天的思想斗争,我咬咬牙,终于下决心补写失去的部分。这段期间,有时忽有所悟,有时又兴致索然,写作进行得很不顺利。使用电脑时,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此这般,算是捱到了可以撰写“后记”的一刻。
今年的三四月间,我实在倒霉得很,除了这椿电脑事故以外,还差一点上了电话骗子的当。细想原因,看来是由于我的思想只专注于一点,结果,在许多事情上弄得七颠八倒。其实,只要是“人”,这样的毛病是常会发生的。由此推想,《王西厢》里的张生,在热恋莺莺时闹出许多笑话,实在一点也不稀奇。有趣的是,我们研究张生,却难免发生“张生式”的失误。此无它,但凡是“人”,人性,包括其弱点,都有其共通之处。
我在1956年大学毕业后,留校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而引起我对《西厢记》的兴趣的,则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那时,看到由石凌鹤先生率领的江西赣剧团,到穗上演赣剧《西厢记》。演出后,广东戏剧家协会组织了座谈会,我有幸陪同王季思教授出席。在会上,人们纷纷提出对《西厢记》的看法,我也发表了——篇名为《张生为什么跳墙》的文章。其
后,王老师主编全国教材《中国戏曲选》,我校注的是有关《西厢记》部分。本来该有进一步探索《西厢记》的条件,不过,当时频频和学生下乡劳动锻炼,正常的教学也断断续续,遑论科研!
“文革”过后,我以古代戏曲作为研究重点,也发表过一些有关的论文。到了80年代中,我感到过去研究路子走不通了,离开了对一定时期戏曲形态的了解,离开戏曲演出的特点,把它和一般叙事文本等同起来,那么,所谓戏曲研究便只能隔靴搔痒,不着边际。在彷徨无计之际,也为了配合当时隋唐文学史的教学工作,我把目光稍稍移向古代诗词领域,也胡乱写了一些文章。害得有些学术界的朋友以为我走投无路,已经放弃了对古代戏曲的学习研究了。
经过一段时期的摸索,我觉得应该先把注意力,集中对戏曲形态的研究方面上。由于解放后学术界一味强调理论分析,对文献和材科的发现不够重视,研究戏曲形态的工作更陷于沉滞。于是,我尝试从研究角色名称入手,在20世纪80年代中写了《旦、末和外来文化》一文,其后也跟着发表了一些与戏曲形态有关的论文。不久,康保成博士毕业留校任教,他在这些方面下了很多功夫。到90年代中,保成从日本讲学三年后返国,我们有更多共同切磋的机会,在指导研究生时,也分头合作,多从这方面给予引导。于是,我们这一个研究团队,积卜多年的功夫,便有了国家十一五规划重点科研项目《中国古代戏曲形态研究》的成果。
不过,我也意识到,探索戏曲的形态,毕竟也只是戏曲研究的一个方面。我常对同学们说,戏曲,作为艺术,而我们又是作为文学领域的研究者,如何发掘戏曲的魅力和价值,让读者全方位地理解戏曲作品,是没法回避的问题。当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弄清楚其形态的基础上,就应当进一步探索作者如何创作的问题。当然,研究戏曲,我们需要与人类学、社会学、宗教学等多学科沟通,但文学艺术的研究,毕竟又有自己的特点。文学是“人学”,戏曲归根到底是表现人的性格,表现人与人的关系,这里就有作者如何写“人”的问题,特别是如何通过戏曲艺术表现“人”的问题。如果我们离开了对这方面的研究,那么,也等于取消了对文学艺术的研究。
上述的道理,应不难理解。但如何进行研究,如何把剧本与场上演出结合起来,我实在也茫茫然。我又想,与其只说不练,不如大胆试水,于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在主持编写了 《中国古代戏曲形态研究》,交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以后,就尝试写下了这一部不成熟的著作。在写作过程中,詹拔群、倪采霞、李惠、徐燕琳、孔颖琪、刘春晓诸君,给了我许多帮助。书成之际,蒙远在日本讲学的戚世隽博士赐序,在此,一并致谢。
黄天骥
写于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
201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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