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峰遐思<br> 脚步,叩醒了大山的梦。叭哒、叭哒……清脆的足音在幽谷晓雾中回荡着……<br> 为观赏仰慕已久的庐山日出,我特地起了个大早,从庐山大厦出发,抄小路直奔含鄱口——据说这是观日出的极佳地点。<br> 赶到含鄱口,天已经蒙蒙亮了。极目远眺,但见雾气茫茫,群山间仿佛飘动着无数透明柔曼的轻绡,山的轮廓在茫茫雾幔中浮动,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东方的天边已透出一抹暗红,并且越来越红,越来越亮.该是旭日初上的时辰了。然而,一座高大峻奇的山峰横在正东方,正好挡住了日出的方向。旭日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奇丽的一刹那,肯定是看不见了。哎,这煞风景的山呵。旁人告诉我:这是五老峰。<br> 这便是那座附丽着神奇传说的五老峰么?它的形状,应当像五个神态各异的老人。然而,此刻它隐匿在淡淡的雾霭里,使人难识其真面目.山的下半截被晨雾严严实实地封锁着,参差不齐的山脊伸出云端.呈现出深沉的紫色,恍如苍海中一组古老的篷帆,被彤红的天幕映衬着,既瑰丽,又弥散着一种神秘的色彩……<br> “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给,吾将此地巢云松。”这时,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蓦地像山间的泉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br> 此刻,天已大亮,太阳仍未露脸,东方的天空恍如火着了一般,五老峰却显得愈加黝黑深沉。这时我看清楚了,它的主峰确实像一个老人——我只能找到这一个老人,其他耸起的小峰,只是像他的披肩,像他被风撩起的斗篷。山的形状,本来就由人们自由地想象,不该有什么规定的.为什么要束缚人们想象的翅膀呢?五老峰确实像一个翘首沉思的老人,他默默地坐在远方,和我一样,等待着激动人心的日出……啊,李太白又飘然走进我脑海中来了——五老峰,和李白的关系太密切了!当年遇赦东归之后,李太白二度来到庐山。此时,诗人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饱受颠沛离乱之苦,并且看够了权势者们的冰冷面孔,对政治,他几乎是心灰意懒,而庐山的秀美风光,却对他充满着吸引力。“九江秀色可揽给,吾将此地巢云松”,就在五老峰下,李白筑庐隐居了。当时的情景,我仿佛依稀能够想见:一位瘦削的老人,常常独自踯躅于山水之间,山中的一石一木,都会触动他的诗情。尽管是隐士,李太白还是兴致勃勃,本性难移,他永远有着孩童般的纯真和诗人的激情。诗,如同喷泉一般,一首又一首从他的心中喷出来了。一忽儿是“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一忽儿又是“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然而更多的是山水之情,“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香炉瀑布遥相望,同崖沓嶂凌苍苍”,这些都是他吟咏庐山秀色的名句。而那首《望庐山瀑布》,早已成了千古绝唱:“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何等有声有色的画面,何等奇丽飘逸的想象呵!在人类的感情中,也许是有一些永恒的东西。不管世事如何沧桑变迁,山河的魅力、大自然的魅力,却是永存的。只要你热爱祖国的大地,热爱人间的生活,你就会被陶醉,会在其中忘情,会展开诗的想象之翼……<br> 含鄱亭周围忽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太阳马上要露脸了。五老峰,这位一直默坐着的老人,仿佛也激动起来,无数金红的光线从他的肩后向天空辐射开去,就像他举起了一把无比辉煌的折扇,兴奋地向即将出现的旭日挥舞着,峰顶盘绕着一缕灿烂的云霞,正好是折扇的一绺缨络柔柔地飘拂,使日出前的气氛变得柔和而且妩媚。不久,五老峰顶倏地一亮,仿佛有一颗耀眼夺目的红宝石,突然缀上了老人的头冠,然而这红宝石很快便大起来,大起来,终于变成了一轮喷吐着光焰的又大又圆的太阳,并且奋然跃上了中天,把整个世界都映照得灿烂辉煌。五老峰脚下的氤氲消散了,鄱阳湖的滩岸在山脚下弯弯曲曲地伸展开去,一直隐人云气空溟的天尽头,湖面闪烁着亮晶晶的万点波光。五老峰一扫阴郁沉闷之气,变得晶莹剔透,他昂首旭日,环顾这瑰美壮丽的山水长卷,许是在吟诗了:“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白波九道流雪山……”这是李白的《庐山谣》,据说就是在五老峰下吟成的。也许,一千二百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这位隐士面对着同今日一般美妙的日出,禁不住兴致勃发,举杯挥毫,且饮且歌,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写成了这首诗……<br>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太阳才升起不过十来分钟,云和雾,竟不知从哪里悄悄地升腾起来,弥漫开来,顷刻就把天地搅得一片混沌、一片朦胧。五老峰,整个儿隐匿进云里雾里,哦,也许,他醉了,就像李太白当年陶醉在迷人的晨光里……<br> “走啊,上五老峰去!”同伴中有人高喊一声。<br> 于是,杂沓而又清脆的脚步声,在上山的石径上响了起来。我仿佛觉得,这脚步声中,也有李太白的足音,轻轻的,欢快的,和我一起去寻找美。寻找诗……<br> 1981年秋,庐山—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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