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到这个时候了,他脑子里还成天想着住院前那些没有来得及整理完的档案……”妻子无奈地在一边叨咕道。
那个下午,我们一直在病房里聊天,聊他老刘过去当兵的日子,聊他几十年干的那些神秘而枯燥的工作,即使是聊到那些惊天动地的发现和曲折离奇的经历时,老刘的表情依然平静得像在端着一碗满满的水走路。“我是个平常人,一辈子只奉行一句话: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干事。其他的啥也没有多想过……”
“在我眼里,他就是这么个人——很纯,很朴实,从来没有豪言壮语,干工作,应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妻子说。
老刘真正离开他心爱的工作岗位是2009年5月底的一天。那一天老刘被告知他身上的癌细胞已经侵入髋和肺部,必须立即、彻底地住院治疗。解放军档案馆像为送行一位出征的勇士,特意将几十年来与老刘并肩战斗和工作的老战友、老馆长们请来与他一起照相留念。
“那一天老刘哭了。”妻子长叹一声,道。
我转过头看老刘,坐在沙发上从没有动过感情的老刘竟然双肩剧烈地颤动着——他又一次哭了……
“保重老刘!”离别时,我想对一位诀别的人说句安慰的话,但怎么也找不到。
“没事。我挺好的……”站在病房门口的老刘依然保持着他的“刘式微笑”,向我挥手致意。转身那一刻,我发现泪水已经盈满我的眼眶……
老刘要走了。然而这样的好人是不应该走的。这个生物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应该消失的没有消失,不该消失的却要消失了。
于是人类才有了值得回味的一幕又一幕——
2009年6月某一日,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一场隆重的将军授衔仪式举行。面对34名肩上扛着闪闪发光的将星的新将军们,总长陈炳德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地宣布道:现在我们要举行第二个议程:研究讨论总参谋部党委作出的向一位普通军人和一位普通党员学习的决定。
陈总长异常深情地说:当将军是所有军人的梦想,但能够真正当上将军的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军人都只能是一个普通军人,一生都可能是在默默无闻的岗位上工作。今天我们之所以作出向一位普通军人学习的决定,就因为我们是人民的军队,因此不论他的职位多高,为人民服务、为祖国服务始终是我们的宗旨。我们的全军将士都要向这样优秀的普通军人学习,学习他献身使命、忠诚事业的坚定信念,学习他默默无闻、甘于奉献的精神境界,学习他不畏艰难、坚毅顽强的昂扬斗志,学习他胸怀大局、执著追求的崇高风范。
“老刘就是刘义权啊?!”当总参谋部的众将军们拿起《决定》时,不由发出一阵轻声的惊叹与赞叹声。他们中许多人都认识老刘这人,却并不知道经常向他们提供档案材料和各种方便的“老刘”就是让军委胡锦涛主席也深深感动的优秀军事档案专家刘义权同志。
这一刻,老刘是所有将军们心目中的英雄和榜样。
2009年4月9日,一个普通的日子。这一天,解放军档案馆来了一批美国军人,他们是美国国防部代表团,前来参观我军档案馆。在中美两国的军事合作中,有一项帮助查找朝鲜战争前后美军失踪人员下落的具体工作,是由解放军档案馆和美国国防部战俘与失踪人员搜索办公室(简称“DPMO")来完成的。
“我们馆的一位老军人,为帮助贵军查找失踪人员的线索,他在2006年10月便介入了这项工作。在浩如瀚海的数十万件档案材料中,由他负责查阅的有6万余件。在过去的两年多中,他以认真负责的精神完成了5万余件档案的查阅,我们向贵国递交的《中美军事档案合作成果文件》中的很多重要线索就是这位老军人提供的。不幸的是在2008年9月,这位老军人被确诊为直肠癌晚期,并已转移到淋巴。然而这位我军的优秀档案专家,他从第一次动手术的那一天起至今的8个月里,强忍病痛折磨,在一边放疗、化疗中坚持上班,以我们常人难于想象的毅力又完成了5000多件档案的查阅,其中又发现了贵国失踪人员的很多重要线索……”当解放军档案馆的负责人介绍到此刻时,美军代表团的将官们一个个面部表情异常激动和兴奋地争相提出:可以让我们见见这位中国老军人吗?
“可以。”于是客人们被带到档案馆的二楼。
“就是他——”
隔着玻璃门,美军代表们看到里面的一张简洁的大桌子前坐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长者,只见他手握放大镜,花白的头颅埋在一堆档案资料本里,正聚精会神地查阅着……
“老刘,快出来见见客人!”档案馆的负责人轻轻喊了一声,朝他招招手。
老刘抬起头,当他看到门口簇拥着一堆异国朋友们时,放下手中的活,平静地从椅子上站起,微笑着走了过来。
“你就是刘?!了不起!”
“太了不起了!”
客人们激动地将老刘团团围住,纷纷抢着与他握手。“来来,我们与刘合个影!”不少人举起相机。
“No,No!我要先送个纪念品给这位亲爱的中国兄弟!”只见美国国防部长助理查尔斯·雷涨红着脸,一手将老刘拉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掏出一枚上面写着“保守承诺,你没有被遗忘”字样的特别纪念章,放到老刘的手中,然后抬起一双闪着泪花的眼睛,对老刘说:“欢迎您加入我们这个家庭,您坚定的意志和力量一定能克服病魔。刘——您就是体现我们中美军事档案合作交流和中美两国军人友谊的最好见证人。谢谢您!”
“哗——”闪光灯伴着一阵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刘,请接受我的礼物——”这时,一直在抹着热泪_的美军太平洋总联合查找战俘与失踪人员司令部的海军女将军多娜。克里斯普缓缓走近老刘,然后托起他的那双浮肿了的双手,将一枚写有“等待你们回家”的美国海军纪念章放进掌心,说:“我代表美军战俘与失踪人员的亲属感谢您。对所有美国人民来说,刘,您是一位英雄,您用您最珍贵的时间来为我们进行查找工作,我们感谢您!我们将一直为您祈祷,祈求上帝照顾您,帮助您!”
“Salute(敬礼)!”不知是哪位美军将官的提议,于是在老刘面前,美军代表团成员们齐刷刷地向他举起右手……
那一刻,老刘这位普通的中国军人如同一座屹立于世界最高处的丰碑。
2006年5月的一天,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合众国的五角大楼里,这是又一幕激动人心的中美两国军人的会面场景:
当军委副主席郭伯雄将一份1956年中国空军击落美国一架海军飞机情况的档案仿真影印件放到时任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的手中时,这位素以“鹰派”著称的美国国防部长一边看着一边连连惊叫起来:“My God!My God!”(“天哪!”)
面对如此珍贵的一份档案材料,拉姆斯菲尔德不能不惊叹和惊喜,因为就在五十年前的这架飞机上,拉姆斯菲尔德的密友詹姆斯·迪恩被我军击落后便永远“失踪”了。由于日后的中美两国处在长期的敌对状态,无法有军事上的沟通与交流。迪恩不见了,与迪恩同在一个飞行队的拉姆斯菲尔德却青云直上,官至军界最高职位。其间的数十年里,迪恩的妻子为丈夫的事无数次找过拉姆斯菲尔德。2005年10月,拉姆斯菲尔德访华,其间以私人的名义请我军委领导“帮忙”打听一下自己战友的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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