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之为学,意内言外。发始于唐,滋衍于五代,而造极于两宋。调有 定格,字有定音,实为乐府之遗,故日诗余。惟齐梁以来,乐府之音节已 亡,而一时君臣,尤喜别翻新调。如梁武帝之《江南弄》、陈后主之《玉 树后庭花》、沈约之《六忆诗》,已为此事之滥觞。唐人以诗为乐,七言 律绝,皆付乐章。至玄肃之间,词体始定。李白《忆秦娥》、张志和《渔 歌子》,其最著也。或谓词破五七言绝句为之,如《菩萨蛮》是。又谓词 之《瑞鹧鸪》即七律体,《玉楼春》即七古体,《杨柳枝》即七绝体,欲 实诗余之名,殊非确论。盖开元全盛之时,即词学权舆之日。“旗亭”“ 画壁”,本属歌诗;“陵阙”“西风”,亦承乐府。强分后先,终归臆断 。自是以后,香山、梦得、仲初、幼公之伦,竞相藻饰,《调笑》转应之 曲,《江南》春去之词,上拟清商,亦无多让。及飞卿出而词格始成,《 握兰》、《金荃》,远接《骚》、《辨》,变南朝之宫体,扬北部之新声 。于是皇甫松、郑梦复、司空图、韩偓、张曙之徒,一时云起。“杨柳大 堤”之句、“芙蓉曲渚”之篇,自出机杼,彬彬称盛矣。 作词之难,在上不似诗,下不类曲,不淄不磷,立于二者之间,要须 辨其气韵。大抵空疏者作词,易近于曲;博雅者填词,不离乎诗。浅者深 之,高者下之,处于才不才之间,斯词之三昧得矣。惟词中各牌,有与诗 无异者。如《生查子》,何殊于五绝;《小秦王》、《八拍蛮》、《阿那 曲》,何殊于七绝。此等词颇难着笔,又须多读古人旧作,得其气味,去 诗中习见辞语,便可避去。至于南北曲,与词格不甚相远,而欲求别于曲 ,亦较诗为难。但曲之长处,在雅俗互陈,又熟谙元人方言,不必以藻缋 为能也。词则曲中俗字,如“你我”、“这厢”、“那厢”之类,固不可 用,即衬贴字,如“虽则是”、“却原来”等,亦当舍去。而最难之处, 在上三下四对旬。如史邦卿“春雨”词云:“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 、燕归南浦。”又:“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此词中 妙语也。汤临川《还魂》云:“他还有念老夫诗句男儿,俺则有学母氏画 眉娇女。”又:“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忽地怀人幽怨。”亦曲中佳处,然 不可入词。由是类推,可以隅反,不仅在词藻之雅俗而已。宋词中尽有俚 鄙者,亟宜力避。 小令、申调、长调之目,始自《草堂诗余》,后人因之,顾亦略云尔 。《词综》所云“以臆见分之,后遂相沿,殊属牵强”者也。钱塘毛氏云 :“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宝为申调,九十一字以外为长 调,古人定例也。”此亦就《草堂》所分而拘执之。所谓定例,有何所据 ?若以少一字为短,多一字为长,必无是理。如《七娘子》有五十八字者 ,有六十字者,将为小令乎?抑中调乎?如《雪狮儿》有八十九字者,有 九十二字者,将为中调乎?抑长调乎?此皆妄为分析,无当于词学也。况 《草堂》旧刻,止有分类,并无小令、中调、长调之名。至嘉靖间,上海 顾从敬刻《类编草堂诗余》四卷,始有小令、中调、长调之目,是为别本 之始。何良俊序称“从敬家藏宋刻,较世所行本多七十余调”,明系依托 。自此本行而旧本遂微,于是小令、中调、长调之分,至牢不可破矣。 词中调同名异,如《木兰花》与《玉楼春》,唐人已有之,至宋人则 多取词中辞语名篇,强标新目。如《贺新郎》为《乳燕飞》、《念奴娇》 为《酹江月》,《水龙吟》为《小楼连苑》之类。此由文人好奇,争相巧 饰,而于词之美恶无与焉。又有调异名同者,如《长相思》、《浣溪沙》 、《浪淘沙》,皆有长调。此或清真提举大晟时所改易者,故周集中皆有 之。此等词牌,作时须依四声,不可自改声韵。缘舍此以外别无他词可证 也。又如《江月晃重山》、《江城梅花引》、《四犯剪梅花》类,盖割裂 牌名为之,此法南曲中最多。凡作此等曲,皆一时名手游戏及之,或取声 律之美,或取节拍之和,如《巫山十二峰》、《九回肠》之目,歌时最为 耐听故也。词则万不能造新名,仅可墨守成格。何也?曲之板式,今尚完 备,苟能遍歌旧曲,不难自集新声。词则节拍既亡,字谱零落,强分高下 ,等诸面墙,间释工尺,亦同向壁。集曲之法,首严腔格,亡佚若斯,万 难整理。此其一也。六宫十一调,所隶诸曲,管色既明,部署亦审,各宫 互犯,确有成法。词则分配宫调,颇有出入,管色高低,万难悬揣。而欲 汇集美名,别创新格,即非惑世,亦类欺人。此其二也。至于明清作者, 辄喜自度腔,几欲上追白石、梦窗,真是不知妄作。又如许宝善、谢淮辈 ,取古今名调,一一被诸管弦,以南北曲之音拍,强诬古人,更不可为典 要。学者慎勿惑之。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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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学名家 龙榆生
近代治曲学的,有两大家,一王国维,一吴梅。一般人大都以词与曲并举,吴梅论词与曲的演变,非常精细……讲得头头是道。
——掌故名家 郑逸梅
吴梅不但会评词,而且会填词,对词的外部规律与内部机制,皆着力探讨,而且又很熟悉。不仅对词,对诗、对曲,他也无所不窥,无不精通。因此,他研究起词来,便能左右逢源,触类旁通,能发前人所未发,成一家之言。
——当代学者 徐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