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万能的上帝，我更愿意做一个天使！”<br> 这声音透过山楂树丛清晰地传了出来。坐在低矮墓石上的一对青年男女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显然听到了那两个孩子的说话，但并未多加留意他们说的是什么，吸引他们注意的倒不是那个声音，而是说话者言语中传达出来的感情。<br> 女孩将手指竖起来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男人顿时心领神会。他们安静地坐着聆听那两个孩子的对话。<br> 这样一幅画面足以勾起任何画家的灵感。一个古旧的教堂墓地。低矮的教堂有着方正的塔楼和长长的直棂窗户，黄灰色的石路经由岁月的打磨而显得粗糙不平，并被地衣覆盖上了一层轻柔的颜色。教堂的周围聚集着成群的斜向四面八方的墓碑。它的身后则是一排盘根错节的紫衫树。<br> 教堂墓地遍地是名贵树木。它的一边种满了伟岸的雪松，另一边则是紫叶欧洲山毛榉。四周的坟墓和墓碑之间的绿草地上还长着许多开着漂亮花朵的树。金莲花在六月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紫丁香、山楂和成串绣线菊的浓郁芬芳混合在一起，释放出令人沉醉的馨香。年久失修的黄灰色墙面有些地方被荷叶蕨映衬成了绿色，墙顶上则覆盖着枝繁叶茂的石竹、石莲花、景天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它们散发出来的甜香使人们得以在这样的盛夏安然入梦。<br> 在这一堆缤纷的色彩中，坐在灰白墓石上的两个年轻人显得尤为醒目。男人是一袭传统的狩猎装扮：红外套、白领圈、黑帽子、白马裤和长统靴。女孩则有着足以聚焦所有男人视线的光芒。她身着深红色的狩猎骑装，向前翻转的黑色帽檐下露出了盘着的金色头发。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上等细麻布丝巾，是男人狩猎装那种领圈的款式。这丝巾跟她的衣服很相配，也很衬她身上那件有着金色纽扣的斜纹背心。她掖着长裙坐下来的时候，一双精巧的黑色长统靴便尽情展示了出来。她的长手套是白色鹿皮制成的，马鞭则由白色皮革编织而成，顶上镶着象牙和黄金。<br> 即使才不过十四岁，史蒂夫·诺曼小姐就已经显现出令人惊叹的美貌了。那是一种难得的混合的美貌。在她身上，种族的不同元素表现得淋漓尽致。刚毅的下颚比一般女人更为方正的宽阔下巴以及饱满的前额、鹰钩一样的鼻子无不彰显着诺曼时期撒克逊人的高贵血统。而她如火焰般的红色头发又显示出了另一支北方部落先祖的标志，与她*、饱满、润泽的双唇相得益彰。乌黑的眼珠、浓密的眉毛和睫毛以及弧度完美的鼻孔正是古代东方十字军战士妻子的模型。她的身高已超出了那个年纪的标准，高挑的体形已经能依稀看出日后令人惊叹的模样。修长的腿和脖颈像长矛般笔直，她的头骄傲地昂着，似一朵开在花茎上的百合。<br> 史蒂夫·诺曼显然有望成为一个伟大精致的女人。她的言行举止中无不透露出那种浑然天成的骄傲、自立和强者的风范。<br> 而她的同伴，哈罗德·安·伍尔夫，比她年长五岁，这五年的阅历也奠定了他作为一个大哥哥来守护她的地位。他差不多有六英尺二英寸高，嗓音浑厚、肩膀宽阔、身材瘦削、手臂纤长、手掌大而厚实。他那泰然挺立的脖颈和微微前凸的额头则显示出了一个成功的运动员才有的坚毅力量。<br> 午后，他们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聆听着。四处皆是一片宁静，唯一的声响则源于那两个孩子的交谈。停柩门外，繁茂雪松阴影下的马儿时不时焦躁地抖动身体，像是在驱赶恼人的苍蝇。两个马夫在旁边守着；一个看住一匹四肢健壮的白色*马，另一个则守着一匹不知名的黑色骏马。<br> “比起万能的上帝，我更愿意做一个天使！”<br> 说话的女孩玛吉是这个村庄主日学校小孩的完美典范。碧蓝的眼睛、粉红的脸颊以及修长的双腿，棕色直发用橡皮筋高高束起，还缠了一根有很多褶皱的樱桃红丝带。只不经意的一瞥，人们对于这孩子的纯良便不会有任何疑虑。没有一丝刻意的炫耀，但她周身却自然而然散发出对现状十分满意的容光。她是人们眼中纯真的孩子、调皮的小坏蛋；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爸爸的甜美小天使；兄弟姐妹的慈爱小妈妈；她思想单纯、爱干净；她自立、自信、无忧无虑。<br> 另一个女孩苏珊长得更可爱一点，但是更固执、更激烈、也更武断。她有一头油亮的头发、乌黑的眼珠、黝黑的脸庞、宽厚的嘴唇和扁平的鼻子；她是一个典型的崇尚自由又情绪化、冲动、感性的小家伙。一双灵动的眼睛揭示了她成年后注定会遇到的劫难。她显然被她同伴言辞中暗含的为他人而自我克制的精神给惊住了。<br> 愣了一下之后，她答道：<br> “我才不要！要是让我选择的话，我就愿意做至高无上的主，对天使们发号施令。我真想不通，玛吉，为什么你要选择执行命令而不是发号施令。”<br> “正是因为如此，苏珊。我不想命令别人，我就愿意服从和执行。要是你想让所有事都按照你的想法来进行，把一切都考虑得面面俱到的话，那可真是太可怕了。还有，我不想被迫变得公正！”<br> “为什么不？”答话者嗓音中的不满掩饰不住那一丝凶狠。<br> “苏珊，你想想，公道也意味着惩罚，当然要做到公正就得有奖有惩。但要换作是天使的话，就不用考虑这些了，我只用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安慰和鼓励他们，把阳光洒满每一处阴暗的角落。每天清早收集新鲜的晨露，浇灌花儿让它们茁壮成长，照看那些迷路的小宝贝直到他们的妈妈找到他们。当然，上帝很好、很温和也很仁慈，但是，他也一定很可怕。”<br> “即使这样，我还是愿意做万能的上帝！”<br> 随后这两个孩子便起身走远了。坐在墓石上的两个年轻人目光尾随着她们的身影。女孩先开口说道：<br> “玛吉真是又可爱又善良，但是你知道吗，哈罗德，我其实更赞同苏珊的想法。”<br> “什么想法，史蒂夫？”<br> “你没听到她说吗？‘我愿意做万能的上帝’。”<br> “噢，”他沉思了片刻答道，“理论上来讲那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我有些怀疑它带来的幸福是否持久。”<br> “怀疑那种幸福？它已经降临了吗？那你说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难道当上帝还不够好？你还想要什么？”<br> 女孩的语调是揶揄的，但是她眼眸中却闪烁着真诚的光芒。年轻的男人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毫不介意地说：“不是这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天知道我已经够野心勃勃了，但是有些界限即使是我也满足不了的。我不知道那个小东西说得对不对。她看上去，怎么说呢，像是揭示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真理：‘幻想必须公正’。”<br>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难的。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公正！”<br> “请原谅，”他答道，“或许在男人的职责范围内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事。”女孩开口的时候眼里含着明显的轻蔑：“男人的职责！凭什么说是男人的职责？难道那不同样是女人的职责吗？”<br> “好吧，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实际上则不是。”前言（3） “为什么不是，请问？”这样的说法当然会立即激起所有女人的敌对情绪。她的同伴忍住笑，不慌不忙地答道：“因为，我亲爱的史蒂夫，全能的神规定审判不是女人可以练习的。听清楚，我并不是说女人不公正。相反，只要不关乎他们亲人的利益，男人就可以变得冷酷无比，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公正。理论上来说公正并不是一样普通的品德；它既要体贴周到也要严酷无情，它超越了一切利益一切人群……”<br> 女孩愤怒地打断他：“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你举不出女人不公正的例子。我不是指个别的案例，而是说任何阶层的女人惯常的不公正的例子。”男人那拼命压抑的笑意还是忍不住浮现在了唇边，这更加剧了女孩的愤怒。<br> “我给你举一些，”他说，“你听过有母亲在学校打她的儿子还叫公平的吗？”女孩马上回答道：“虐待和威吓是惩罚的方式，跟公不公正没有关系。”<br> “我不是指责她们打骂孩子，我是说她们总是要自己的儿子极力争取各种奖赏。努力学习成为班上的佼佼者，在长跑、板球或游泳中显示过人的力量，或者施展任何能超越其他同龄人的智慧。”<br> 女孩沉思片刻，随即说道：“好吧，就算你说得对。我并不全盘认可，但是我能从另外的角度接受你的说法。可这仅仅是一个案例而已。”<br>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案例。你觉得要是盖勒韦的法官是个女人的话，在没有刽子手时，会亲自对自己的儿子施行绞刑吗？”<br> 女孩脱口而出：“坦白地说，不会。我想任何一位母亲都下不了手。但这并不是一件寻常的案子，不是吗？还有别的吗？”男人顿了一下才回答：<br> “还有，但是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了。”<br> “为什么？”<br> “不管怎么说，史蒂夫，你只是个小女孩，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女孩笑道。<br> “好吧，要是这是关于女人的事情，那么任何女孩，即使是在我这样的年纪，都应该比年轻男人知道得多，或者说猜到的多。说吧，把你想的都说出来，要是我同意的话我会坦白告诉你的——我们看看到底女人能不能公正。”<br> “简单说来就是：要是卷入了一个女人自身的情感和另一个人的错误的时候，她还能对别的女人或男人公正吗？”<br>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当然前一个案子光是女人的骄傲就可以确保公正，至于后一个嘛，优越的意识就可以做到。”<br> 男人摇了摇头说：“骄傲和优越的意识！它们并不能等同。但是话说回来，要是我们必须依赖它们的话，恐怕正义的天平就得重新调整了，也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我认为尽管骄傲能够成为引领个别人的行为准则，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讲这都是导致他们失败的根源。当然，要是有任何例外的话我都愿意接受。”<br> 哈罗德看了看表后起身。史蒂夫跟在他身后，原本掖着裙子的左手握住了马鞭，右手则像所有爱黏着大哥哥的小女孩会做的那样挽着他。他们一起走向停柩门。马夫把马牵了过来。史蒂夫轻轻拍了拍她的马，给了它一块糖。随后她踩着哈罗德早已候着的手轻巧地跃上了马背。哈罗德也姿势娴熟地跃上了自己的马。<br> 当他们沿着林荫小道驰骋时，史蒂夫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做上帝，无所不能！”<br> 哈罗德一语未发，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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