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铁匠出了心中多年积压的恶气,吐口黏痰,不再等儿子、儿媳坐那被他称为妖精的小轿子回来,转身返回小洋楼。花骡子坐在又硬又凉的石头上没动地方,镇子里有钱门户几乎都给他借遍,可他的缸水依然见底。穷途末路的花骡子,看到挤在一张不大的方桌子旁稀溜溜喝玉米面菜糊糊的一家老小,心里酸得跟喝了醋,心一横,栽歪着高头大马出了家门。
日上中天,几辆婚车卷尘奔向小洋楼,后面跟了吹打乐班,乐班后面是一队穿红运动服的腰鼓队。镇子里不少人闻讯赶过来,把通往花二家那条小马路挤得水泄不通。路被堵塞,花二不急不躁,下了婚车把围观人群分成两排,给乐班和腰鼓队腾出场地。花二当时想,既然钱花到位,让成年累月蜗居在镇子里毫无见识的镇民看个新鲜也是好事,况且参加喜庆的人越多,往后的日子越红火。
距小洋楼不远处人群攒动、热热闹闹,花骡子那只没长玻璃花的眼不由得一闪亮,猜到一定是花二娶亲的队伍。婚车来到楼门旁,花骡子兴奋地迎上去。花二下了车,学电视里男人的样子,转到另一侧为月风打开车门。花二脑瓜机灵,啥时髦事一学就会,而且学得像模像样。西装革履的花二,屁股后的皮夹子不见了,那个只能看内容不能通话的传呼机也自然不见,一部新上市的大哥大豪迈地插在屁股后,匣子枪般露出半截,显得花二更加威风。月凤打扮得也是花枝招展,穿了套红色套裙,头上插了花环,嘴巴涂了口红。之前花妖镇封闭得很,要是有人穿露出一半大腿的裙子或者涂红唇,男的要被骂成二溜子,女的要被骂成破烂货。因此不管天多热,男女都要穿长衣长裤,就是热得起痱子腋窝发出酸臭,人们也能忍受。花二、月风赶上好时候,花妖镇的人由穿零星怪衣服发展到千万件怪衣服,由零星涂口红发展到一大批。敢为天下先的一拟“勇士”,以及出头鸟们,冒着父老乡亲的枪林弹雨以及父母的责骂,谱写了花妖镇的新文化。穿梭于大街小巷的时髦者再也不用躲闪路人的眼睛。啥事都一样,只要习惯就成自然。很久以前,要是哪部电影有裸身,简直是国人眼里一种奇耻大辱:当那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人们无暇顾及,也就自然当成家常便;饭。曾经牺牲尊严的“过程”早被人眼里的欲望埋葬。
可怕的“过程”是人类成功前的一场血腥屠戮。
财神爷花二和新娘子一出现,花骡子拜神样拱手又哈腰拜了花二。花二愣住,花骡子是花妖镇特贫户,平时都在大街上捡破烂,哪有时间朝拜他,何况爹和花骡子是冤家,看来花骡子一定有事相求。花二横了眼花骡子,花骡子满面通红地说了实情,花二想了几秒钟,这几秒钟里花二想到花骡子从前对老爹的残害,还想到花骡子借去的钱多半是肉包子打狗,但今天是好日子,他不愿破坏美好气氛,古有皇帝婚庆寿辰之日展开大赦,他花二为啥不能敞开胸襟来点小潇洒给众人留下气派印象?此念在脑子里一打转,加上一激动一虚荣,花二当下从皮夹里掏出一千元递给花骡子,周围人齐刷刷的目光盯上去,花二顿时一脸满足。花骡子接下钱腿一软跪在花二面前一连叩了几个响头,等抬起头,发现花二早已不见,倏地起身把钱小心翼翼揣进裤腰里。过分喜悦让他鹿一样的长腿向前扎得更大更猛。
自己选的媳妇,自然打心眼欢喜,按花妖镇风俗闹了三天洞房、吃了三天酒席、唱了三天戏,才算宣告而终。其他风俗,月风轻松地应付过去,就是三天闹洞房让她很难吃消,闹洞房的三天新房不准上锁,这势必给闹洞房者可乘之机。夜半三更,有人学猫闹春,有人学狗狂吠,有人闯进新房掀了新郎、新娘的被子。闹洞房的前两天,花二急得老想吃月风这块热豆腐,可惜连月凤的柔肌都没碰过,因为紧张,月风打原身躺下。花二没管外面咋样闹腾,一直对月风垂涎、欲望、邪念,浑身烧火,火烧得很旺时,他没忍住,一把掀开月风的被子。刚要解衣宽带,闹洞房的几个男女呼啦拥进来,要花二当他们面亲月凤,花二这才后悔费钱不讨好的做法。闹洞房者除了本镇几个要好后生,还有花钱雇的,花铁匠图吉祥,非要儿子弄这不时髦的玩意,花二为讨老爹欢心,一口应允下来。哪料到这玩意简直是毛毛虫上身,第三天一到,花二没再顾忌花铁匠,两顿饭一过,花二带月风急三火四返新房,门死死插住,任凭外面怎样叫闹,任凭花铁匠怎样擂鼓般敲门,花二不理不睬,旁若无人做想做的事。
月风当晚被花二分了权。“分权”就是破身子,女人一旦给男人破了身子,按当地习俗得为丈夫洗一个月脚。第二天傍晚,月风柔柔顺顺端来洗脚水。花二喜欢月风,不想月风和花妖镇其他女人一样整天围丈夫转,他要让月风活出滋味活出质量活出精气神,因此每晚都自己洗脚。月风果然没负花二一片爱心,早晨经常懒被窝,久而久之激怒花铁匠。鸡叫头遍,花铁匠起了床,经过儿子房间故意大声咳嗽。月凤被惊醒,觉出公爹的咳嗽有点不对劲,既像狼嚎,又像敲破锣。月风再不敢睡懒觉。花二从城里弄回煤气罐,做饭烧水特方便,可月风硬是不敢用。罐子里发出哗啦啦响声,月风总以为这东西要爆炸。自打在电视里看到这东西爆炸场面,月风更是不敢靠前。月风不怕死,但怕残疾,怕弄得缺鼻子少眼睛。每次需要点火前都要叫来花二或公爹,倘使花二不在家,她就红着脸叫来公爹。花铁匠对此没言语什么,他想只要儿媳妇不偷懒不耍赖不败祸花家,他跟着忙活点也没啥大不了,一家人总得相互体恤。
花二家使用煤气罐不久,一些有头有脸人家陆续使用上煤气罐。腰包鼓胀的花二逐渐有了性格,对普及事物相当腻烦,尤其娶回全镇数一数二的美女,每天蹁腿骑那辆雅马哈显得神采又气派。有人步他后尘用上煤气罐,他感到那些用上煤气罐的人洪水般淹没自己的尖尖角,为此他特地去了趟省城,在一家电器商城里选到一款多功能电炒勺。多功能电炒勺是新上市产品,跟大哥大差不多,很贵。花二没含糊,掏出钱买下多功能电炒勺,美滋滋返回花妖镇。
花二拎回来一个方型纸盒箱,有镇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宝贝,花二一侧脸颊颤动几下,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轻视什么,一侧脸颊却毫无生机,这是花二当上小老板以来形成的傲慢。这种动作是他在一部电影中学来的,为学得到位逼真,他买了那部电影碟子,一有空闲就看那部影片,把男主角那种脱群傲慢学得惟妙惟肖。月风喊他吃饭,他因太投入,耳朵临时失聪没听见月风喊他,继续对着镜子学男主角。月风推门进来,见他对着镜子抖动一侧脸,且似笑非笑,问他在干吗。他慌忙撂下镜子,说他在挤粉刺。
一阵傲慢,花二告诉人家是进口电炒勺,省时又省力,做出的菜香着哩。镇民就一阵咂嘴,羡慕中把花二当做神人看待,逢人便神乎其神地说花二是二郎神转世,啥本领都有,变戏法似的过日子,日子过得滋润流油,说别说是花妖镇,就是省城赶上花二的也没几个。人家那才叫没白活人,伸腿瞪眼那天也没啥遗憾。瞧咱吃住的是啥玩意,再看人家那吃住,咱得立马拿条绳子勒死。这同样是人咋这么大差别?妈了个腿的,咱脑袋就是少根筋。
电炒勺插上电源就可以炒菜,月风乐得半天没合上嘴,每餐再不用心惊胆战面对煤气罐,焖饭用电饭锅、炒菜用电炒勺,既没危险又少油烟,月风那张白皙的脸蛋更加妩媚动人。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花二的滋润很快遭到花妖镇副镇长金福的嫉妒。金福是金大牙的儿子,和金大牙年轻时候没啥分别,不光长相酷似,办事风格也如出一辙。这小子生了副鼠眼,要是看不上谁,立马转动几下小鼠眼。金福娶亲早,媳妇是老镇长的女儿,长相奇丑,颧骨腮、大龅牙、弯弓腿,一只眼睛外斜,为了金福的前途,金大牙主动去老镇长家提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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