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操场的路上,夏谷控制自己不跑。到大机关那么久了,还跑什么跑?天大的事都该稳稳地走着去办。这体现成熟,体现风度,体现出自己和老机关们摆平了。你拥有什么——是一回事;能否将你拥有的东西体现出来——则是另一回事。虽然夏谷心里一再想跑,但他也一再掐死那跑的愿望。
老罗——罗子建从另一道门里出来,着夏季短袖军装,军帽戴得骄冲无比,皮带把腰杆勒得很细,连一根手指头也插不进去。其实他今年不到35岁,副团职。人们叫他一声“老罗”是因为他方方面面的味道足够老了,而年龄不过是个参照。组织部谢处长没结婚前,人家就喊他老谢了。宁副部长给首长当秘书时只27岁,可是,连比他大十几岁的各部部长都叫他“老宁”。老宁老谢老罗……他们这些人的能力,都跑到年龄前头,叫声老,是附加一个尊重,是一个境界呼唤另一个境界。
夏谷猛见老罗,先自害臊起来,半遮半掩地站在那儿,直怕羞到人家。
老罗高叫一声“啊哟”,奔到夏谷面前,一串“啊哟哟哟……”捉住夏谷手,以长辈的口吻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看你你看你,瘦了嘛!唉,晚上来我家吃饺子。顺便,跟你聊聊机关见闻,也听你谈谈下面部队事儿。哈哈哈……不过小夏你,可是越瘦越精神。”
夏谷觉得老罗那手粘乎乎的,一分开,便吱啦啦响。
老罗握罢手,又朝夏谷肩上拍两拍,顺便替他拈过了一条草席茎儿。小声叮嘱:“饺子。”此刻,正有人从身边走过,恰恰是他不想邀请的人。
老罗因为是群工部秘书,须督促本部人员参加跑操。他站在铁灰色宿舍楼前,朝不同位置的窗户发出不同硬度的喊声:“小邵!……老刘……大熊唉,咱们别老落后啊。”他的声音前头狠,中间平和,末属那声“大熊唉……”则暖和透了。他这一声喊有三截韵味,很像对敌我友三方面的政策。老罗单单留下中间门窗没叫,因为里头住着宋处长。可是,中间门嗒地开了,宋处长反而比小邵老刘大熊出来得快。老罗感慨地道:“处长哎,年轻人就是比不上你。不晓得你年轻的时候更利索成啥样了。”
宋处长道:“我如果不跑操,别人且不以为我超过45了么?还是照规定办吧。”
“虽然规定45岁以下的人都得跑一跑,其实,靠近45的人不跑也行。没那么认真。”
“我才42,周岁40。这年龄容易叫外界误会……嗯哼,八年了,整整一个抗战。”后一句话笑着说的,意思是讲他已经当了八处处长,至今没被提拔,像一场抗战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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