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里太阳像个壮汉一样饱满健硕的时候,大工把头出色的炼金手于长河,又一次掌埚为杨老七化火炼金。炭火熊熊,他像做爱中的男人一样目不旁骛,他无法知道,此时矿主的心里正在转动着一个卑鄙的念头,与高贵的金子绝不相容——杨老七想把他心爱的女人夺走,据为己有。此念一起,杨老七就对女人默默地许下誓言,在心里说:
“大美啊,我让你穿上红毛衣。”
地球太大,大美来自远方也在平道上走路的地方。她的脚可真小啊,她那么小的脚显然生在闺房,上楼下楼,需要用一只手提起裙裾走路:才能够让人看见小小的脚尖像两只菱角摆动。可是,她好像也从产金子的地方而来,那地方的女工,也是一人抱了一根磨棍,五个人围着一盘大磨,咕隆咕隆转圈,把石头磨成粉浆,淘出金来。她来到陌生的地方,抱起磨棍,那一点儿也不陌生的样子,就表明了她是磨道上的老手,脚再小,也已经走惯了没有尽头的路。而且,她像三河县工房子推大磨女工一样,喜欢唱歌——不,她比三河女工唱得更大胆,更深刻,更敢于直奔主题。她用歌声送走的情郎,出门时不吃凉东西,倒把一双凉手放到女人身上最暖和的地方,临走时还叫女人倍感凄凉。她送情郎出门的时候,手上不提着红腰带,脚上也不趿拉着绣花鞋,她是什么东西也不穿就出去了,反正月朗星稀,没有人看见——有人看,她也不怕。
大美勇敢、无忌,敢在河水里洗脚,裹脚布解开,放在河边的石头上,天蓝色士林布上衣下面露出一溜白边,像碧蓝的天际上一抹白云,那是水线,会下雨的。工房子女工能跟着大美学会唱一些新歌,只要是胆子一大,开口一唱,就不会脸红了。可是她们却不敢像大美一样,在河里洗脚,她们的脚可没有那么小,没有那么白,像一只糯米粽子摆在那里,秀色可餐。说真的,她们就算敢在河水里脱光了洗身子,也不敢解开裹脚布洗脚。大家的身子都是老天爷造就的样子,大大小小,谁也用不着感到羞愧,担心比不过人家,脚可不一样,那是人用了心思生生做出来的,你可以长得大,可是你不应该让它随便长。装束也是这样,大家看着大美天蓝色士林布上衣下面露出一溜白边,像一抹会下雨的云,知道人家的外衣里面穿了白小褂,好看,可是谁也不敢学大美的样子打扮,倒不是仅仅担心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雨水变成一溜云,是舍不得那么好的白小褂套在衣服里边。大家都是光着身子穿外衣,不穿内衣。要是工房子里没有男工;大家就会把上衣脱掉,磨棍贴在肚皮上,奶子搁在磨棍上,不图凉快,图省一件衣裳。这样子唱歌,也会更加坦荡,有什么就说什么,赤裸裸的,用不着遮遮掩掩,用不着说了门说炕,说了腰带说鞋,想说的东西就是不说出来,让人着急。
掀开衣服的时机终于到来了。那一阵夜风从工房子门口往里吹,吹到房子西头安流板的地方,没有什么作为,拉流大工挂在水缸沿上的笤帚摇了摇,没有掉下来;吹到工房子墙上挂的灯壶子,灯苗挑起的黑烟摇一摇,灭了一盏,还有两盏照样亮着;吹到不转的大磨顶上,力气似乎加大了,磨顶上泡了水的砂子没有动,磨边上的粉浆却随着风吹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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