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问世间，情是什么个东东？<br> 清明节，微绿的远山融进细雨，宛如一幅刚完笔的水墨画。<br> 老爸穿着他那套灰色呢料中山装，背着双手，郑重地向妈作一年一度的汇报。我们在他后面站成一排。<br> “来的路上塞车，耽误了半个小时……今年一切都好，全家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小阳再几个月就念完在职研究生了，子捷也升了副总经理，今天就是他开车送我们来的，他们打算过段时间就要个孩子……小天换了家公司，独当一面承担亚欧美三大洲业务，巾帼不让须眉。”我瞄瞄旁边的二姐，她用眼角和嘴角对我做个不易察觉的鬼脸。<br> “小天现在经常在世界各地跑，去年一年，就去了韩国、日本、法国、英国、意大利，前天还在美国，美国那个，星星……星星点灯……”<br> “辛辛那提。”二姐小声提醒他。<br> “噢，辛辛那提，”老爸嘹亮地重复一遍，“开一个产品订货会。”<br> 终于轮到我了，“小安……”老爸清清嗓子，“小安现在完全变成个大姑娘了，你现在看见，肯定不认识她了……”<br> “刚才去大安那里看过了，给他整理了一下，除了除草，他那里很干净，已经放了一束花……小颖还是常来我们家……还是没结婚，我问她，说是不急。”老爸叹了口气，“比我们大安小一岁，也三十二了……”<br> 不知谁的手机不识相地响了起来，老爸没有转身，但我们仿佛能透过花白的后脑勺看见他皱起了眉。<br> 四个人一同手忙脚乱，几秒钟后童子捷“啪”地按掉手机铃，大姐瞪他一眼，随后一切回复平静。<br> “我身体挺好，坚持早晚散步，今年开始练气功，血压也控制得不错……一个星期八堂课，剩下的时间看看书，写写字，画画花鸟，自由自在……”<br> 回程的路上，二姐三下五除二把童子捷那辆铮光闪亮的宝马甩在后面，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她摇下车窗，点起一支细长的Mild Seven，用力吸一口，一团烟雾飞快地被车窗里灌进来的风卷走。她最喜欢这样，一面飞车一面抽烟，不管旁边的人会不会感冒。<br> 我打开她车上的CD盒，清一色交响乐。<br> “你怎么喜欢听这么无聊的东西？”我抱怨着把CD盒子推回去。<br> “你懂什么？”她斜我一眼，“放那张。”<br> 我无可奈何地把碟片放进CD机，车里响起巴赫爷爷轰隆轰隆的教堂音乐：“老爸可真会报喜不报忧。”我说。<br> 二姐眼睛盯着前面的路牌，嘴角给了我一个微笑，表示同意。<br> 过一会儿，她突然说：“你注意到没有，今天童子捷手上没有戴戒指。”<br> 我看看她。<br> 不愧是二姐，观察男人永远比女人仔细，一眼见分晓，时差都影响不了。<br> 刚才的汇报里忘了告诉老妈，小阳和子捷在闹别扭，要不是老爸带头，大姐几乎不愿坐他的车；小天已经二十九了，仍然没有结婚的影子；老爸自己今年又没评上正教授，这回实在是他老人家不争气，日语考试差两分没及格；而小安也就是我，最惨，吹了第二个男朋友，丢了第二份工作，是全家人雪上的那一层霜。<br> 我叫高临安，大姐叫高洛阳，二姐叫高应天，去世的大哥叫高长安，大家称呼他“大安”，称呼我“小安”。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全拜教历史的老爸所赐。<br> 老爸教书三十多载，翩翩年少时，被学生公认在“文史哲四大才子”中排名第二，几乎每届都有女学生暗恋他，而且不止一个。最后，老爸蟾宫折桂，击败无数竞争对手娶到老妈——曾经的中文系系花，传说现在那位蟾蜍脸的副校长当年便是老爸手下败将。可惜，那大概是老爸最大也是最后一次辉煌，之后，无论搞研究报项目还是评职称都阻力重重，“才子”的虚名一点忙也帮不上。眼看很多小字辈后来居上，老爸依然还是副教授，弄得他带的研究生都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明珠暗投跟错了导师。<br> 方才饭桌上，老爸对着筷子头上的花生米端详半天，很严肃地表态明年一定要拿下职称，语出惊人：“人生能有几回搏。”二姐脱口而出：“都……”看见老爸的神色，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她想说“都这个年纪了还搏什么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老爸这个人平时随随便便，古板起来，也是顽固不化，固若金汤。<br> 老爸高教授的课很有特色，尤其每学期第一堂，必穿上笔挺的中山装，钮子一颗不漏扣到脖子底下。多大的教室都拒绝使用麦克风，单田芳式的嗓音，开头一句定然是“观今宜鉴古”，然后从三皇五帝开始，讲评书一般声情并茂把上下五千年历朝历代的大事播讲一遍，等他落下最后一句语重心长的“同学们，记住，记住了，无古不成今”后，一转身在黑板上“啪啪啪啪”，电视剧片头般草书四个大字“鉴古成今”，还是从右往左写，待他落下最后一笔，下课铃骤然响起，不早一秒，不晚一秒。老爸这一招常常整得学生们热血沸腾、集体鼓掌——尽管他们往往不出两个星期就在课堂上偷偷背起英文单词来。以至于当后来学校决定把四十五分钟的课调到五十分钟时，老爸比学生更不爽，因为那给他控制时间带来了难度。<br> 这回老爸的确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上周末我回家，他对着客厅的全家福发呆，一会儿冷不丁冒出一句“老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然后转过头来，眼圈微红地问我：“小安，要不要帮你找找看……你的父母？”<br> 我愣了好一会，摇摇头。<br> “没关系的，我有个学生在公安局……你也大了……”<br> 我又摇摇头。<br> “爸爸还有你的姐姐们呢。”<br> 我又摇摇头，说：“不要。我们又没搬过家，他们想找我，比我去找他们，容易多了。所以我不会去找他们的。”<br> 老爸看了我很久，慢慢伸出手，在我脑袋上摸了摸，眼圈更红了。或许，职称上的屡屡挫折使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把这个爹给当下去。<br> 我是个捡来的孩子——货真价实捡来的。几个月大的时候，我被放在一个提篮里，给遗弃了。<br> 我十二岁那年，对门总务处的张伯伯搬家。我们给他们饯行时，张伯伯喝多了几杯，在张伯母骂他“老不死”之前说出我本来是被人放在他家门口，后来他再把篮子挪到我家门口，按响门铃的。他说：“你们是教授家庭，条件比我们好。”<br> 知道身世后，我来了一次离家出走。我砸掉储蓄罐，拿出了里面的七十六块五毛，又到二姐抽屉里偷了三百块钱，郑重其事地打了个大大的包带上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可惜出门兜了一圈后才发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在二姐找到我时，我正在她曾偷偷带我去过的一家游戏厅里怪兽模样的电动游戏机前和外星人搏斗。<br> 二姐说了好多话，我都不理她，只是把硬币一个个朝怪兽肚子里塞，杀得外星人尸横遍野。终于她的忍耐到了极限，冲我吼起来：“高临安，我们家哪里让你瞧不上了？！”<br> 我也对她吼起来：“高应天，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老看我不顺眼了！”<br> 二姐惊讶地看了我一会，咬着嘴唇，轻轻地说：“那是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否则，连看也不会看你一眼。”<br> 然后，不知怎么的，我扑到二姐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哭个没完没了。后来她用那三百块钱请我吃了肯德基、香蕉船冰淇淋，还请我去看电影，对我好得空前绝后。<br> 那天，在我心里最惶惑的时候，游戏厅里翻来覆去播着一首英文歌，很好听，虽然我一句都没听懂。那个旋律，几年后又在电台听见，一下便认了出来。那首比我大十岁的歌叫《南加州从来不下雨》，Albert Hammond唱的，歌里唱：“他们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可是宝贝儿，没人告诉过你吗？要下起来可就是倾盆雨。”<br> 走出电影院，我停住脚步，对二姐说：“不要告诉他们你是在游戏厅里找到我的，否则我就告诉他们是你带我去的。”<br> 二姐笑了：“我又不是傻瓜！”然后她问我：“如果刚才我没找到你呢？”<br> “我就一直待在那儿。”<br> “钱花完了呢？”<br> “我去打工。”<br> “你去打工？”她笑得更大声，“打什么工？端盘子都要十八到二十五岁，等你长到十八岁，早就饿死了。”<br> 我说不出话来。二姐摇摇头，伸手过来捏捏我的耳朵：“放心，姐姐一定能找到你的。”然后挤挤眼睛，“怎么样，现在回家还是再去打一会儿游戏？我们来双打，好不好？”<br> “好！”我很没出息地欢呼起来。<br> 二姐有这种本事，当她真心想哄人开心，就能把人哄得非常开心。离家出走的旅程结束时，我甚至已经能接受她用我的悲惨命运来开玩笑：“小安，说不定你是名门之后，你父母有难言之隐，为了不连累你才那样，或者呢，你是谁的私生女……”她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我的耳朵，眼睛瞪大了，“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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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
或许，爱情就是要让人失望的，以这种方式或者那种方式。而爱情最美好、也是最辛酸的地方，就是让人在山穷水尽的失望后，依然没有办法放弃希望。
——tbb528
淡淡的哀伤中夹有一丝遗憾，感觉很凄美，却又不是很痛苦，毕竟他们还是幸福的。曾经拥有就是幸福的。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本质吧。
——lydiablue
小安和岳洋彼此相爱，可是岳洋的冷淡性格也许根本无从适应天真善良的小安。小安即使有石头哥哥的殷勤，心里总是放不下岳洋。我感觉小安和岳洋在一起也许得到了爱情，但是生活未必幸福安稳；跟踏实的石头哥哥在一起呢，有点类似贾宝玉跟薛宝钗“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飞鸟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