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港咖啡：朱晓琳中篇小说选》集中了许多因为“文革”爆发、停止高考而被积压了十年的优秀人才，其中有一批真正热爱文学、又长期颠沛于社会底层的“知青”，他们接触社会的程度，远非“文革”前的和以后的学生所能相比。而在华东师大校友作家群中就有那么一些代表人物：孙颙、赵丽宏、王小鹰、陈保平、陈丹燕……
    这套华东师大作家群丛书第二辑中，把华东师大校友作家群集中在一起，更全面地展示出华东师大作家群的力量，华东师大中文系师生以至其他高校的师生，可能会从中继续受到感染和激励。
    本分册收录了朱晓琳的经典中篇小说。

    九
    莫教授夫妇的生活天地大了许多，自从菲虹给了他们这辆小“飞亚特”，莫教授莫太太几乎天天开车出门。作为新西兰公民的父母亲，他们每月有了固定的政府福利补助金，这些钱足以使他们在这个岛国上衣食无忧。另外，正凡为父亲找到个机会，在梅西大学为学中文的大学生们开设中国文化讲座，虽说莫教授的授课对象中文水平不高，但能在异国他乡重新走上大学讲台，对莫教授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极大满足。莫教授对莫太太说：“要是楼上的沈教授知道我在梅西大学每堂课的报酬，没准会妒嫉得发疯。”莫太太嗔怪道：“你们这些大教授啊，平日里看似一个比一个清高，其实哪个心里不惦记着那几张钞票？学问多不稀奇了，钞票多才人前人后风光呢。”莫教授总是很轻易被妻子看透内心世界，尴尬一笑不再言语。
    莫太太是有理由调侃丈夫的。她与丈夫同样有新西兰政府福利补助金，前不久邻居西尔斯先生又正式聘请莫太太为他的私人推拿师，西尔斯先生为莫太太开出不菲的薪酬，每月还为她纳税，所以莫太太在经济收入上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待丈夫。用儿子正凡的话说，莫教授夫妇已经步入了新西兰的中产阶级行列。
    儿子儿媳上班去了，一对孙儿宝贝在幼儿园里，莫教授上完课开车去西尔斯先生家接妻子。这个下午他们要去北帕默斯顿市最大的超市购物，为正凡举办三十五岁生日派对。因为有了固定收入，莫教授夫妇在儿子家里的角色转换得很快。他们不再是儿子儿媳请来的家庭老佣人，而是承担这个家庭一部分生活开支的重要成员。现在这个家里每月所需食品由莫教授夫妇负责采购，连菲虹都是婆婆做什么她吃什么。婆婆做的中国饭菜花样变化无穷，不仅能适应家里每个人的口味，偶尔请朋友来品尝中国菜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莫太太喜欢采购做饭这样的工作，也算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之一。她不用再去上海那种肮脏混乱空气污浊的农贸市场跟小贩们讨价还价，这里超市的购物环境舒适且具人性化，即使不买东西随便逛逛看看，也会让人心生无限愉悦。
    那片水产品区域四周摆放着许多玻璃鱼缸，几只周身草绿色的巨大龙虾在水中悠然嬉耍，全然不知它们即将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这种南太平洋龙虾体形虽大，模样老态龙钟，肉质却异常鲜嫩肥美，只不过价格太昂贵，新西兰本地人也合不得经常问津。莫教授说：“儿子的生日派对要请梅西大学不少同事来，都是些有身份的教授学者，菜不能做得太普通，得看出点档次，因人而异嘛。”莫太太自然是为了替儿子挣面子才会全力以赴来操持这个生日宴会，可她内心坚持的原则与丈夫略有不同，那便是在节省的前提下风光，少花钱多办事才是中国人的习惯。
    那个刚刚过去的春节，女儿正琼和男朋友小廖参加澳大利亚新西兰旅游团来到北帕默斯顿市，短短一天半时间，小廖就让未来的岳父母一家人产生了接纳他的愿望。莫太太对丈夫说：“小廖这小伙子真不错，学历职业也配得上我们女儿，只可惜是外地人，没上海根基，要结婚的话房子是个大问题，恐怕连购房首付款还没准备好吧。”莫教授说：“只要小伙子人品好，对我们女儿好，钱财房子倒在其次，大不了把我们上海的房子给女儿结婚，算是给她的陪嫁好了。”
    莫太太当时狠狠瞪了一眼丈夫：“你派头大到天边去了，口气那么轻松，房子给了女儿，将来你我回上海去流落街头啊。”莫太太话虽这么说，心里倒也算过一本账。女儿三十岁了，好不容易找到个称心婚姻对象，若是为房子耽搁掉实在可惜。莫太太和丈夫在国内有份固定退休养老金，如今在新西兰除了这里政府福利补助金，夫妇俩还都临时性再就业，收入很不错，也许几年后他们拿得出钱在上海另购一处房子。儿子正凡运气好，岳父母送了栋花园别墅给他们小两口，那么莫太太和丈夫有能力的话，为什么不送套房子给女儿正琼呢？
    生活中一旦确立了目标，具体日子便过得充实起来，因为许多具体行为和选择都与这个目标息息相关。比如眼下莫太太在超市购物，就想着怎样花最少的钱将儿子生日派对办得体面风光。为儿子过生日是莫太太主动提出的，所以她不肯让儿子出钱，与儿子协商的结果是，如果参加生日派对的客人送礼，那么礼物就全归莫太太处置。
    莫太太放弃了玻璃缸中张牙舞爪的龙虾，细心挑选了一公斤新鲜海虾。莫太太打算做个水晶虾仁，那是她的拿手菜，水平不输给上海那些大饭店的。当然剥虾仁是个费工夫活，可莫太太现在有的是时间，花点时间就能省下钱，也等于挣了钱。
    这个家庭生日宴会办得十分成功。当莫太太将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中国菜从厨房端上摆在花园里的餐桌时，莫教授不失时机用他长进很快的英语开讲起中国饮食文化课。正凡菲虹那些梅西大学的同事，人人手握筷子，兴致极高地当起了小学生，按莫教授的指点边学习边品尝。尤其当那盘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配着碧绿小豌豆呈现在众人面前时，这些长年生活在南太平洋岛国上的新西兰人从未想到过，虾仁原来是可以做成赏心悦目的工艺品后再品尝的。
    正凡菲虹夫妇与同事们开心地交谈，互相之间认识很多年了，却不记得曾有过这样令人愉快的时光。这些年来正凡和菲虹身为外来移民，也努力尝试过与当地人沟通，尽最大可能真正融入新西兰社会，但却收效甚微，正凡不明白连英语都说不好的父母何以能轻而易举解决了他的难题。
    莫太太也请了西尔斯先生和美美来做客，黑狗巴比当然不能拉下，它是无怀无意小兄妹最欢迎的客人。西尔斯先生执意不坐轮椅，靠一支手杖和美美的肩膀，硬是走到了莫家。走完两户邻居之间五十米距离，是西尔斯先生送给莫太太最好的礼物。
    十
    每天傍晚，莫教授夫妇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开车去“小白豚”幼儿园接孙子孙女，这原是正凡和菲虹两人轮流的工作，现在莫教授莫太太都有了驾驶执照，又十分乐意承担这项关乎天伦之乐的活儿，无怀无意也更盼望爷爷奶奶每天能早点去接他们，然后在市中心“儿童天堂”或是毛利人的小店里吃一客冰淇淋，以往爸爸妈妈很难通融，不肯轻易满足两个孩子的额外要求。
    幼儿园开门音乐铃声响起，无怀无意像两只出笼的鸟儿，张开双臂扑向门外的爷爷奶奶。通常是爷爷接过两只小书包，奶奶早已在车里打开那只圆桶状的保温盒，魔术师一般变出各式小糕点。那都是奶奶亲手做的，天天不重样。小宝贝们吃得高兴，甜腻腻的小嘴巴一下下贴在爷爷奶奶脸颊上，老少四个快乐的笑声能撑破车身。
    回家后等候正凡菲虹下班的时间，莫教授总要为两个孩子念当天从幼儿园带回家的故事卡片。这是孩子的回家作业，第二天要去复述给老师听的。莫教授很喜欢这个工作，既为儿子媳妇分担了孩子的教育任务，自己又可以锻炼英语口语，莫教授眼下的英语水平，念儿童故事正合适。
    这一天孙子无怀从幼儿园带回的故事卡片标题为：妈妈的忠告。内容说一只小企鹅长大了，要离开爸爸妈妈单独出去觅食，临行前妈妈对孩子作了一番忠告，叮嘱小企鹅在外面的世界里必须时时刻刻提防几种危险物种，其中包括中国人和毒蛇，文中还说中国人生性狡诈，善于骗人，与毒蛇一样可恶。
    莫教授仔细将这段故事念了三遍，确信自己的理解准确无误，不由得生起气来，这种出言不逊侮辱华人的语言很让莫教授生气。
    孙子无怀对故事内容不感兴趣，他被厨房里飘出的油炸食品香味吸引住了，撇下爷爷一个人在客厅里生闷气。莫太太端了盘刚炸好的春卷过来，她还不具备英文阅读能力，见丈夫生气，说道：“孩子的故事书，当不得真，哪个国家的人不被人骂呢？前些日子去超市，买东西时那收银员把我递过去的钱对着光线反复验看，动作夸张得不得了，好像中国人拿出去的钞票都是假币。我当时也气得很，真想把一篮子东西扔在收银台上走人，但转念想想如今好比在人家屋里做客，哪有客人跟主人翻脸的呢？忍耐些罢了。”莫教授一口气堵在心里，晚饭也没了胃口，那张故事卡片如同突如其来燃起的火苗，灼得他周身疼痛。正凡读过卡片，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爸，眼开眼闭算了，也就因为你来国外时间不长，所以碰到这种事情很受刺激。我和菲虹呆久了，这样的细小不愉快根本无心计较，真有点气麻木了。”
    ……

序◎美丽的收获  许云倩
上海探戈
拉丁舞王子
南太平洋晚风
情人港咖啡
塞纳河底阳光
东方挪亚方舟
耶路撒冷流星
爱琴海旋涡
威尼斯草莓
守望马其诺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