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一声孩子的哭喊让寂静的村庄像一片丝绸忽然被拉出一个大口子。随即又突然安静下来。
骑队在一息之间扑面而来。为首的擎着火把,清晰地照出衣襟上的大朵紫色牡丹。
连云山庄大门前的地面上显现出一道骇人的莹绿界线。
领袖冷笑一声。“果然是神霄派,他们以为‘幽灵界’就能阻挡住我们情教吗?”他一双骨节嶙峋的大手握得格格作响,回头向整个骑队下令,“不管里面的是他们的哪个护法,大伙务必生擒,带回教中慢慢拷问。”
“我看还是不必了。”
一个如玉石一样好听,又如皇帝一样骄傲的声音从界线里面传过来。
领袖一惊,立即止住骑队的行进。敌人竟然强悍至斯,到了身前都没人知道?他心中虽然忐忑,言语上却毫不示弱,“哼,神霄派的贱奴听着,乖乖束手就擒,本座就让你少吃一点苦头!”
“呵呵呵呵。”一阵朗笑划破天穹,“是情教浙江分舵舵主常挺与座下八十一骑吧?在下神霄派莫易,幸会。”
常挺又是一惊,“你说你是……莫,易?”
常挺的额上微微沁出冷汗。
“常座主,”莫易的声音随着南风飘过来,“情教与神霄派虽为死敌,不过此次在下是为执行任务而来。只要尊驾的人马不越过幽灵界,在下绝对不会擅动干戈。”
“哼!”常挺冷哼一声,“连老庄主是本教副教主的好友,亦是武林中成名的老侠客。你们神霄派吞了豹子胆,居然敢向连云山庄布下幽灵界!幸好连老庄主飞鸽传书本教。教主亲谕,务必将神霄派的贱奴活捉回去审问,看看你们究竟为何如此丧心病狂!”
“哦,原来连远天那么怕死。”莫易语中微含笑意,“他既然是功成身退的老英雄老侠客,又有情教这个大靠山,本可安享晚年,却为什么要去招惹柳心心呢?可惜可惜。”
常挺皱眉。夜色中对手的声音十分飘忽,似远实近,根本难以确定方位,更别说看见真容了。可是对方却连自己练的是童子功都一清二楚。敌暗我明,尚未开始就落了下风。
好在这么多精心挑选的死士才是常挺的王牌。纵然神霄派的护法武功高出天去,他也不信对方能够以一敌百,还能占到便宜。暗忖间,嘴上继续虚与委蛇,“你说的柳心心,只是个婊子而已。”
“柳心心虽是新晋名妓,却甘心嫁给了一个穷书生。哪知穷书生却是连远天连老爷子所雇,转手将她卖给了连老爷子做妾。听说后来柳心心在新婚之夜自缢。死后,其婢女持血书上了神霄山。”莫易微叹一声,“想必你们也知道,神霄派的姐姐们平生最恨欺负女人的男人。凡是女子以死明志忠义节烈的,神霄派必不计代价,为其报仇。”
“死了一个婊子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常挺冷笑,“那些神霄山上的老姑婆多管闲事倒也算了,你们这些护法好歹也是八尺男儿,却为何自甘下贱,来残杀同类?”
“道不同不相为谋。常座主,在下时间不多,虽然连远天已经伏诛,不过连云山庄上下一百多口,我还要慢慢斩草除根。你们若是不进来,在下便失陪了。”莫易口气淡漠森冷,听得人一阵寒战。
“你说什么?你说,你说,连远天已经……”
“不错,按照柳心心的遗愿,已经将他挖心处决了。”
“你还要,灭门?”
“这是神霄派一贯的作风,常座主见谅。”
常挺一口热血涌上脑门,断喝道,“混蛋!——弟兄们上,不论死活,务必擒下此人!”
他身先士卒,踏入了磷光闪闪的绿色界线之内。
“不好——”常挺一跃人界内,便明白此幽灵界线是什么玩意。腥风掠过,是毒;迷雾蒙眼,是迷药;脚下一片混沌,是阵法;身边一片咻咻之声,闪着微光的暗绿丝线凌厉逼来,又是机关。
只听得属下一片哀号之声。
他立即提气上拔,一面喝道,“弟兄们闭气,小心左右,沿左落脚,见光则闪!”
“不愧是情教座主,有几分真本事。”莫易的声音掩在迷雾中,陡然逼近。
常挺紫袍一振,无数细小的暗器从披风里射向各个方向。
“呵呵呵呵……”莫易的笑声一折,似乎远遁。
常挺这才安下心来,在一片茫茫雾气中落地。眼角的余光望到周围至少有四十名属下越过了幽灵界,安然站在阵中。
“总算不错了。”他拾回信心,“小关,叫弟兄们二人一列,组成圆阵,首尾相衔,闯出五步之后原地待命。”他低声吩咐身边的青年。
“是。”青年领命,扬声道,“大家二人一列,首尾相接,闯出五步后原地待命。”
常挺皱眉,“小关你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本不愿扬声,再让莫易以他为标靶,却不料连传个令这种事都会出差错,“是首尾相衔组成圆阵……”
“是。”叫做小关的青年面色焦急地贴近仔细聆听教诲。
常挺说到一半,却忽然声音一滞。
他睁大眼睛,声音嘶哑:“小……小关你……”
“不好意思,在下神霄派二号护法谠月关。”青年将小小的利刃从常挺的喉头抽出,轻巧地拧身避过了喷涌而出的血箭,“前几个月没事做应征情教的幕僚玩,谁知道被选中啦。”他温柔地笑笑,撩起紫色衣襟擦干净小匕首上的血迹。
“哎。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可是会损害了神霄派护法独来独往的清誉啊。”莫易的声音鬼魅似的出现在沈月关身后。
“算了吧,要不是我,这八十一骑你哪有那么容易对付。”沈月关迅速抓起常挺的头发,将他睁大双眼的人头斜斜掷进了二人一列的圆阵中央。
“是啊是啊。”莫易的身影一忽儿却出现在那个圆阵背后,冷锋一闪而过,至少十人来不及哀号便倒地。四个字之间,他又折返回沈月关身旁,“一刀一刀杀都要八十一刀,我的青磷剑会卷口的。这些人就留给你啦,我回里面搜一遍看看有没有男丁活口。”
“等一下。你的青磷需要保养,难道我的剑就不会卷口吗?”沈月关拦住他,“这是你的任务,又不是我的!”
“好啦,大不了倒在幽灵线上的那些我来补刀。”莫易拍拍沈月关的肩膀,朗笑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
除了满地的尸体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心疼地用某具尸体上扯下来的紫衣慢慢擦拭小匕首的沈月关之外,再无其他生灵。
地上的磷光开始黯淡起来。
“天快亮了。莫易怎么那么慢。”沈月关叹口气,站起来,慢慢地踏进了连云庄的大门。
一间两间,沈月关用鼻子东嗅嗅西嗅嗅,猎犬一样寻找同伴的所在。不用怀疑,这就是神霄派护法之间惯常的联系方式。
“嗯,果然是个粗心的人。”地上的一堆尸体里,有的鲜血已经凝固,显然死了很久,有一两具尸体上新旧血痕相叠,显然是之前装死避劫,补了一刀之后才一命归西。
后院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女人,却都是被打昏而无性命之虞的。神霄派门规第一条:不许杀女人。不管是老是少,哪怕是长得像母猪都不行。如有违者,是要赔上自己小命的,就算头号护法莫易亦绝对不敢造次。
咦?莫易的声音?沈月关有点不耐烦,快天亮了,莫易大哥啊你不抓紧时间灭口,却在和一个女人讲话?那女人还哭叫成这样,不会是……他心下一惊。神霄派门规第二条:不许强奸妇女,哪怕那女的长得像母猪也不行,如有违者,一样是死罪难逃。
沈月关侧首想了一想,放弃了掩藏身形的想法,大方地走近那间传出人声的厢房。看清楚眼前的形势,他才放下心来。
莫易站在房中央。窗下坐着一个面貌姣好的妇人,怀抱一个女婴,正在歇斯底里地哭着。
“怎么回事?”沈月关问。
“她怀里那个,是男孩子。”莫易无奈地说。
“哦?”沈月关眯起了眼睛,“居然懂得将男孩子改装成女孩子来瞒天过海?想必也不是普通人了。”
“她叫白春,也算个,嗯,女侠。”莫易面上微红。
“莫易,求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了,求求你了!我十月怀胎,吃了多少苦头才生下他,你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吧,我一定教他好好对女人,绝不做负心郎……”白春哭得趴在地上,抱住莫易的小腿,“就当,就当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
“她……和你?”沈月关有点头大。
“我们以前……嗯,月关……”莫易为难地看了同僚一眼。
“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沈月关叹气。堂堂神霄派的首席护法,却是个犯尽神霄派禁忌的家伙。不过这人就是有能耐到始乱终弃之后,对方还是对他一样死心塌地,绝对惹不出任何乱子来。“可是,现在怎么办?天都快亮了。”
“春你听我说,”莫易沉声,“这孩子是连远山的孙子,绝对不能留。再说连同俊对你也不好,你那么维护他的小孩做什么?你才二十几岁,再找人嫁了,要几个孩子都行,何必抱紧这一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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