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骆卡
成都。
这个古老的城市,在1952年被这个一节节长长的铁皮吵醒后就再也没有睡过,失眠了的城市就如一个庸倦殆懒的女人。
成都火车北站就像一个懒女人的头发,枯涩、零乱,这种零乱也口U历史。
九点五十二分。从福州出发到达成都的K329列车缓缓进站了。
这里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天丝毫没有亮起来的意思,仿佛时差被扩大了好几倍。
也许是终点站的缘故,再或是被成都这种懒懒的气氛所影响,车厢里的每个人都显得很散漫,可是嘴巴却没闲着,大声地呼朋引伴。一时间,整个车厢就像一个鸡窝,闹哄哄、乱糟糟的。
女列车员板着脸,弯着身子,一对奶子随着她挥舞的手臂在空中晃荡,像奶牛在奔跑,一颤一颤。她一边挥着扫帚,一边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大声地催促乘客下车,可乘客依旧不紧不慢,有人还干脆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一副很有素养的姿态,像是恋上了屁股下坐了几十个小时发烫的座位。
从列车微微一震停下的那一刻起,张随就忘记了心跳。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需要呼吸的人。短短的几秒,所有人、一切事,像电光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父亲、母亲、叶馨……
爱情要简单,生活要严肃。
张随知道想太多毫无意义,结果只能是徒增烦恼。三年来的经历告诉他不要想太多,尤其是过去。
对于过去,一切的对与错都是一种错!对每个人来说,也许只有死亡才是那么的真实。就像他老爸咬牙切齿地对张随说:“人都会犯错,我担心的是你一错再错、死不悔改。”
和往常一样,和其他身边匆匆的行人一样,张随挤在人群中,缓缓走出月台,下了台阶,穿过安全甬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检票大厅。
护栏外的人摩肩接踵,只见到一片黑压压的头顶上竖着一块块接人的牌子。
张随无心留恋,他知道那里面绝对没有属于自己的牌!
在新生接待处做了简单的登记后,张随登上了校车。
校车内堆满了大包、小包,红蓝黄黑色的行李,家长比学生还多。张随纳闷了,这到底是谁到学校读书呀?中国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延续下来的吗?
问题一出来,张随就暗骂自己装Bl刚刚还在火车上看母牛的奶子,现在就在这里忧国忧民。
车内的人各自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行李,不时地用眼神扫射着身边的面孔,那样的眼神与寻找小偷毫无区别。无论是瞥视的或是被瞥的人,只要眼神在空中相遇,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
外面下着雨,一滴一滴密密麻麻地沾在玻璃窗上,窗户外面的世界也就慢慢地变花了,变得杂乱而纷繁。
骆卡说西藏的雨都是雪吹来的。那雪是雄吉山仙女洒下的银色花瓣,用嘴轻轻一吹,花瓣就融化成了雨。
在苍莽高原,没有雪就没有雨。
雪是藏人的灵魂!
在那里,树是银白色的,房子是银白色的,土是银白色的,灵魂也是银白色的。
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张随有些茫然,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这样的冲动究竟源于什么,他不清楚。也许纯粹仅仅是对那片银白色土地的向往,或者是因为骆卡来自那里。
张随想,也许骆卡也是银白色的。
骆卡说她们本是摩梭人的分支,后来被政府归划为藏族。所以他们的生活也就有了两个民族的色彩。
骆卡的祖父是藏人,是一位人见人怕的土司,在他五十八岁那年,娶了一个摩梭女人为妻。她的父亲自然也是藏人,却娶了一位来自。天府之国”的美丽姑娘。她说自己吃藏餐长大,骨子里流的却是混合血。“骨头”是表征藏人灵魂的词。她的父亲坚硬如骨,而她的母亲却柔若无骨。
张随问她,那你的灵魂是肉做的还是骨头做的。
骆卡说,我的灵魂是木刻的。
张随沉默:木刻的灵魂到底是不朽还是腐朽?于是取笑她说,一定是朽木吧?说完又转念一想,不是“朽木不可雕”吗?既然她都能刻了,自然不是朽木。
既然骆卡不是朽木,那张随就放心了。因为他自己已经是一块枯朽的木头了。如果所遇非人,而是另一株朽木,那祖国未来的情景堪忧啊!
对于张随,骆卡就同西藏的土地一样神秘。也许相同的境遇又或者是对几句空洞的问候和喟叹的感触,他们从网络认识了对方。所谓的。认识”就是骆卡知道世界上有个男人叫张随;张随知道人世间有个女人叫骆卡。
骆卡在极不经意中走进张随生命里,他担心也许有一天,生命没有枯竭,骆卡却又不经意地离开这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权利和美丽面对时间都只是一种苍白,只有文字才是赤裸裸的真实。一切能与眼泪和错误相抵抗的,只能是见不得光的伤痛背后交汇的文字,可网络也仅仅是可怜的人类自己为了安抚自己的脆弱而创造的缥缈空间。
张随觉得两个人就像两条渐进线,相互靠近却永远不能相交,始终有一种距离。
骆卡曾说,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存在就像青稞一样普遍。
张随说,那我们之间堆积的青稞相当于几座喜马拉雅山。
骆卡说,那就要看你了。说完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接着她又说,你做我的“阿夏”吧!那样我们的距离就为零了。
距离为零?这样的话敏感得可以让人遐想好几个月。
“阿夏”是什么东西。
以后你就懂了。骆卡卖着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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