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狈为奸
“大哥,这雨好像要停了,我们也歇会吧,顺便烧堆火烤烤身上的湿衣服,不然可会着凉的,此地已经是辰洲和麻阳的交界处希望山,翻过这座山就是麻阳了。”
刀疤六走在队伍前面用力地挥动着手里的招魂引路幡,借着从防雨灯笼里照射出来的微弱灯光,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间的泥泞路里摸索着前进。
“好吧,六弟,我们就找个干燥点的地方歇歇脚,喜神们也该换符了。”
见身旁的唐四已是冷得瑟瑟发抖,心里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毕竟现在才刚刚立春,寒气颇重,淋雨之后很容易让人伤风感冒。
老六会意,慢慢地放慢了脚步,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渐渐地便缓了下来。
知道时机已到,我连忙把手里的赶尸鞭使劲地朝天一甩,伴着耳边传来的清脆“霹啦”声,用力地把胸腔中早已憋足的声音向着前方的喜神们大喊道:“畜生,还不快停下。”
听到口令,喜神们霎时便很是规矩地站立原地,有如木桩一般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
见喜神已经顺利地停了下来,心里稍安。毕竟他们不比活人,特别是在这种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加速好说,如果仓促间停下来,只要有哪一个脚下不稳,可能就会让整个队伍一个接一个地整齐地倒下去。
刚摘掉头上的斗笠,老六已是向我走了过来,把手里的引路幡交给了四弟后,关切地说道:“大哥,你在这里把喜神的符换好,待我去前面找找,看有没有山洞,好让我们歇歇脚。”
还没容我答话,早已折身走进了茫茫的黑夜中。看着消失在黑夜里的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此时,我心里只有无声的感激。
自从有了他,使我免去了赶尸途中的很多麻烦,每次都能让我把手里的活完成得漂漂亮亮,这才让我有了现在的好名声。
做我这行的,平日里靠赶尸营生,一旦手中的差使出了什么差错,可能就再也接不到什么大单子了。
“大哥,我该做点什么呢?”四弟看我有在原地愣愣发呆,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转过身,见身体单薄的四弟正用一种很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当下连忙对他说:“老四,你就帮我给喜神们换换辰砂吧,把这些辰砂尽可能地塞进喜神们的口鼻耳内,塞得越满越好。”
说完,便从披风下拿出挂在腰际的牛皮行袋,掏出了一大包辰砂递给四弟。
四弟小心地从我手里接过辰砂,开始仔细地把辰砂塞入喜神的口鼻内,没做多久,突然歉疚地说:“大哥,我没照顾好天羽师父,您怪我么?”
“这不关你的事。这次我师父出事,肯定是有原因的,到底是什么引起的,还得等我回去看过之后方能下定论,那样邪门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连忙打消四弟心中的顾虑,不想让他过于自责。
见四弟没有应声,只好就着微弱的灯光伸手去行袋里找辰洲符。这辰洲符是赶尸匠在赶尸途中的必备之物,也是湘西三绝之一,俱是用辰洲特产的朱砂泡制过后晾干,再以雄鸡血画上各种符令,赶尸的过程中,给尸体发号施令全靠这东西。
喜神们身上所贴的辰洲符,每一张都有着不同的功用,有用来镇尸的,有用来封魂的,也有用来命令尸体们行走跳跃停止的。
各种辰洲符都是用掺和了桃木粉的糯米浆贴在尸体的各个部位,行符贴在大腿处,镇尸符贴在额头,封魂符贴在胸口,跳符贴在膝盖,止符贴在臂膀处。赶尸匠在赶尸途中如果不注意换符,一旦其中一种符失效,便会引发很大的麻烦,所以,这辰洲符乃是赶尸成败的关键之物。拿着手里的符,眼前的喜神们让我有点担心,由于受到那阵大雨的浇洗,一路行来,它们身上已是泥泞不堪,所贴的辰洲符此时多是已经呈现飘飘欲坠之势,心里不免暗自庆幸,刚才过于担心师父,竟然差点忘记了这头等大事,要不是老六喊休息,恐怕今晚就会出现大乱子了。
当下赶紧麻利地把手上的新符换上,忙完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喜神们也是饱受到赶路的艰辛,脚上所穿的麻鞋多数已是破裂,有的更是踢破脚趾,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你们也真是可怜,为了生活客死异乡,死后长途跋涉后回到故里,却还要饱受着肉体上的折磨。”
我边叹边给尸体们整理着脸上的遮脸布,看着眼前的死人,心里竟然颇是感叹。
还没把它们一一地整理好,忽听四弟在前面埋怨道:“你这小子,怎么把手搭拉下去了,难道你也走累了?”
听到四弟的话,当下连忙上前查看,果然有具尸体把原本平举着的双手放了下去,任四弟怎么往上抬也抬不上去。
见状,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伙计啊,可不能偷懒呢,还没有回到故乡就泄气了可不行啊!否则,怎么能见家乡的父老和亲人呢?等到了家再好好休息吧。”说完,便替掉四弟亲自去把它的手拉直。
四弟见这死人的双手被我拉直后,竟然再也没有搭拉下去,颇为好奇地问:“怎么我把它的手拉直后却老是要往下掉呢?”
“这你可就不知了,四弟。这些被封魂的死人其实还是有灵性的,遥远的路途同样会让它们疲惫,所以,赶尸途中要经常给它们打打气。我们中国人信守‘父母在,不远游’,那种落叶归根的思想即使是在死后,也依然还留在它们残存的气息里,古时候不是就有‘狐死正首丘’的说法吗?”
心里生怕四弟听得不明白,当下打住话语,略略地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因此,赶尸途中要经常鼓励它们,让它们知道要去的地方正是自己思念的故乡,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它们就有信心走完全部路程了。像这种现象,每次赶尸的时候都会出现好几次的”。
“原来是这样。”四弟喃喃地说着,说完,竟是一个人看着无尽的黑暗,再没和我说话。
抬头往天上看去,雨已经停了大半个时辰,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悉数散尽,天际竟然出现了一轮毛毛的月亮,模糊的月光把周围的山岭衬托得有如鬼魅一般。除了时而从远处传来野狼的嗥叫声,周围哪里可以听得到一丝的响动。一阵冷风袭来,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唉,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我默默地叹道,心里不免担心起来,真后悔自己这次不该出门。
半个月前,麻阳李庄的族长托人找到我,委托我给他们带回客死古丈贩茶的族人,出手甚是阔绰。我见是一宗路途不是很远的大生意,便欣然应允,却想不到在这来回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师父竟然出事了。
我自小由师父养大,他把我从辰洲路边的荒草丛里拾了回来,教了我很多本领,更把我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在我的人生中,他不仅仅扮演了师父的角色,更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眼中的神人,直到现在,关于他的生平,我依然知之不清,他深不可测。
他能赶动几十具尸体,更有一身内外兼修的功夫。每当我看到他默默地坐在山崖边用一种伤感的眼神望着远方的时候,我知道,他的心中肯定有一段不为人知但又极不平凡的往事。
自打第一天他教我赶尸的时候起,我就清楚我这一辈子不会再像常人那样生活了。
记得那天他对我说:“娃啊,你天生就是个煞气很重的人,老天让我收养你,这注定了你命中就是干我这行的。”
忘不了他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荒山的乱坟岗里的时候,忘不了在三伏天里他命我扛着几百斤重的石磙子艰难地往高山攀爬的日子,更忘不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他对我的嘱托。
带着师父的嘱托,拿着师父传给我的法器,十年来,为了生活,我四处奔波,只要是能让我赚钱而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都乐意去做。虽然跑遍了大江南北,却时刻不敢忘记师父给我的嘱托,自认为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由于我长相丑陋,道上的兄弟给我取了个“鬼道长”的绰号。我不喜欢这个称号,我更喜欢称自己为‘行夜人’,因为我喜欢黑夜,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喜欢用这双眼睛在清静的夜里,不用顾及别人的眼光,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
活到这个岁数上,已经到了做我们这行的黄金时期。我不像才出道的时候那样,为了钱什么大小事情都愿意去干。
现在,我只要接手几宗大单子,就可以舒服地打发一年的生计,本该好好地让师父颐享天年,直到终老,谁知这个扮演了我生命中父亲的人,还没来得及让我为他尽孝,竟然出事了。
对我而言,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让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只有尽我的一切能力去救他,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
“大哥,六弟好像回来了。”四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心头不禁一震,当下连忙往前方看去,借着模糊的月光,果然,黑夜中一个熟悉而又高大魁梧的身影正大步向我们这里走来。
还来不及上前迎接,老远便听到六弟大声地朗朗说道:“大哥,前方五六里处就有个山洞。刚在山洞里搞了点野味来,等下好烧了吃。这一路来尽吃干馒头,吃得都有点腻味了,难得有机会让我刀疤解解馋,呵呵。”
见六弟十分高兴的样子,我笑着说道:“是啊,老六。你跟着我,可没少让你的五脏庙打清汤,真是苦了你了。”
“呵呵呵,哪里呢。要知道我们可是苦尽甘来啊。”老六打趣道。
“那我们就赶快动身吧,到达山洞后稍做休息,这里离李庄好像只有一晚的行程了,天羽师父的事情还等着我们早点回去处理呢。”四弟见我们二人只顾打趣,颇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好咧——”六弟从四弟手里接过招魂幡,高兴地吆喝道。
说完,便从腰间拿出海螺号角,仰头对着天空使劲地吹了起来。一阵悠长而低沉的‘呜呜——’声响过后,老六拖着凄凉的嗓音悠悠地喊道:“上路了——”
听到他的喊声,我连忙把赶尸鞭甩得“霹啦”作响,对着喜神们大骂:“畜生,还不快走!”
喜神被海螺号角召唤,听到我的命令后,开始整齐地平伸着双手,在引路幡的带领下快速地往前跳去,空气里霎时间已是阴气阵阵。
大家默默地在崎岖的山间小心地行进着,一时间竟是无话。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岖难行,看来,当地人口里所说的“麻阳有座希望山,离天只有三尺三”这句话不是凭空而来。
周围不断的有野狼的嗥叫声传来,让我心里很是不安。赶尸最忌猫狗狼这些通阴之物,如果赶尸途中遇到了它们,都会拼了狗命来撕咬尸体,一旦喜神被狗撕烂,到时候便无法向雇主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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