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具下的爱情<br> 一<br> 午夜的钟声已经响过，巴黎的一切还在活动。全城都在喧闹，全城都在寻欢作乐。这是狂欢节最后一天的晚上。<br> 莱昂·德·布洛瓦，骑兵队里的年轻军官，走进歌剧院的舞厅；他在拥挤杂沓的人海中徘徊了个把小时，没有遇见一个相识的人；对两三个想跟他搭讪的女人。他丝毫没有理会。舞厅里既喧哗又闷热，他觉得气有点喘不过来了。这里正在举行假面舞会，看着那些蒙着黑色假面的怪物，听着刺耳的音乐，他茫然自问：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欢乐？于是，他挤到门口，想退出去了。<br> 这时，有两位戴假面具的贵妇人正走下客厅的台阶。她们优美的姿态和艳丽的服饰非常惹人注目；一个没戴面具、面貌和蔼的男人用手臂挽着她们。一阵称赞的声音从她们周围升起，一群轻佻的年轻人开始跟在她们身后，向她们献殷勤。<br> 出于好奇，莱昂也像他们一样跟着那两位贵妇人。不一会儿，迎面来了几个戴假面具的女人，而且也有一大群人跟着——这样一来，两群人面对面地合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以至那两位贵妇人中的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那个一一突然发现自己和她的同伴分开了。她担心地向四周探望，想找到一个保护者。她的目光落在关切地跟随着她的莱昂身上，同时敏捷地拉住了他的胳膊。<br> “哦！我请求你，”她用动人的声音对他说，“带我出去，帮我找到我的同伴。”<br> “谨听你的吩咐，漂亮的假面。不要害怕，请跟我来，相信我会为你效劳。”<br> 于是，莱昂用一只胳膊挽住她，另一只胳膊则把挡在前面的人推开。他带她到挂钟室里，请她坐在一张丝绒长凳上，便想替她去找点饮料。<br> “不，别忙，”她对他说，“我没有什么……对于这种无谓的恐惧退缩，我觉得有点可耻。”<br> “不过，我倒满心感谢：托它的福，我才被你挑选来做你的保护者。”<br> “是的，我承认你帮了我的忙，非常感激。我还要恳求你的保护，帮我去找到我的同伴。”<br> “怎么，你想马上离开我吗？啊！就算是答谢，也得允许我陪伴你一阵。”<br> “那好，算作答谢，我们随便聊聊吧。”她好像很高兴地说。<br> 他们重新就座，开始聊起来，彼此在机智而颇有趣味的谈话中消磨了不少时光。终于，那可爱的假面又提到要找她的同伴。<br> “但是，”莱昂问，“你的同伴究竟是谁？母亲？姐姐？还是丈夫？”<br> “丈夫！不，谢谢上帝。”<br> “你没结过婚？”<br> “我是过来人了。”<br> “怎么，已经是寡妇？我真替你难过！”<br> “谁对你说我难过？所有的丈夫是不是都很好？所有的男人是不是都很温和？其中没有一个令人遗憾吗？”<br> “啊！真会骂人！谁要是能在你心中激起比较公正而温柔的感情，那真是千幸万幸！”<br> “对一个男人，我绝对不会……”<br> “怎么，你想使那些崇拜你的人永远失望吗？他们肯定是想……”<br> “我没有什么崇拜者，我刚从别处来，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认识。”<br> “一个都不认识！啊！漂亮的假面，我第一个来署名吧，而且永远是最热诚、最忠实的……”<br> “忠实？天哪！你假如再继续用这种口吻，我就要离开你了。”<br> “什么？难道忠实……”<br> “忠实不过是人家假装套住自己、其实想套住别人的一具锁链。我是自由的，完全自由的，而且希望永远如此；任何男人都不能使我违背我的誓言。”<br> “可是我，我不再是自由的了。这我感觉得到，但我并不抱怨。锁链是为我一个人的，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并希望……”<br> “嗳，不，不，先生！我一点都不要人家喜欢我，我不要人家对我说这种话，尤其希望之类的话。”<br> “但是，你这冷酷的假面、不可捉摸的假面，你究竟要什么？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得到你的欢心？”<br> “要不疯狂、不欺诈，不夸张自己的感情。你不要以为讲几句浪漫的话，装出一种温柔多情的样子，就能使一个有理性的女人改变她的计划；你要顺从、谨慎，要有耐心，等我想好了，主意定了，那时或许……”<br> “那时或许什么？……可爱的假面，请你说清楚，让我明白我到底有没有好运……我会听从你的，会守秘密的，而且我也很有耐心，一切我都会答应……”<br> 在这样说着时，莱昂用炙热和充满希望的眼光注视着这张冷冰冰的假面具；透过那面具，有两只又大又黑、温柔而晶亮的眼睛，显出一副冷静仔细的神情在打量着他。<br> 她并不注意他刚才用来表白的那番热情，继续用一种似乎很亲切的口吻说：<br> “这根缎带，英武的标志，证明你在军队里服役，是不是？”<br> 莱昂被这冷静怔住了，只能用一个肯定的点头作为回答。“哪个部队？”<br> “我是第六骑兵联队的队长。”他不太高兴地回答。<br> “你也许是在度假吧？你的家在这城里？”<br> “不，我的家是在遥远的外省，清白而安分守己；不过，不十分有钱。我是随部队来到此地的。像你一样，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也像你一样，我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偶然的机会把我引到这里来，却遇到了你，好像就为了使我一下子失落我的灵魂、自由、安宁……”<br> “你还是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冷漠的女人、一个不懂感情的女人吧！……这样的话我都听惯了。不过，我对于有些人的真诚还是知道善意相报的，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多，尽管我此刻觉得我好像遇上了这样的机会，并且为此而感谢上帝。”<br> “可尊敬的神秘的夫人，但愿我能跪在你面前，并且对你发誓：从今以后，感恩而且卑下的莱昂·德·布洛瓦，为了报答这样一个甜蜜的自白，他什么都愿意去做！”<br> “一个自白？”她说，“啊！你把那些话看作一个自自？还能找到比这种男人更夸口的人吗？”<br> “要知道，因为太激动、太想得到自己热切希望得到的东西，人是不免会夸口的……不过，就算我夸口，我还是想知道，我面前的这位有趣的夫人究竟是什么人？我能不能拿掉这副挡着你的美貌的面具呢？我对它简直有点妒忌了。”<br> “恐怕没有这么容易。”<br> “啊，只要我能看一下你的美貌，我就能领会到……”<br> “你不能从我的眼睛里领会吗？”<br> “你的眼睛是迷人的，但如果再有一个温情的微笑，那该多好……”<br> 她站起身来，随即用一种冷峻的语调说：<br> “不，你永远不会见到我，永远不会认识我，而且关于我的事情一点都不会知道。”<br> 莱昂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说：<br> “谁见过一个比你更奇怪更任性的人呢？夫人，我再打扰你更久些也没用了。我知道，你要去会你的同伴……那就去找她们吧……”<br> 对于他的气愤，她并不介意，而是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迷人的语调问他：<br> “莱昂·德·布洛瓦，这是你的名字，是不是？骑兵第六队队长？你在这城里还要呆些日子吧？”<br> “唉！这和你有关吗？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既然你不想再见我了，既然……”<br>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再见你呢？难道这样几句话就扰乱了像你这样的聪明人的判断力吗！……我是很想再见你的……”<br> “嗳！我的上帝，我亲爱的，你怎么样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叫起来，“我们找你找了两个小时了。”<br> 这是那位漂亮假面的女友和她的舞伴。大家重新见面，彼此略为谈了一些当夜所发生的意外的事情。“我真疲倦和厌烦得要命了，”刚来的那位贵妇人说，“我求求你，我们一起走吧！”<br> “我很愿意。我相信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br> “怎么，这样早！”莱昂大声说，“至少允许我送你上车吧！”<br> 她挽住他的手臂，于是他们跟在另一对的后面。<br> “啊！我请求你，”莱昂继续说，“把刚才非常不幸被打断的那句好话重说一遍！就是我们再见的问题：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方式？……请你想想在一刻之内我就什么都失掉了，除了这番记忆。你不想给它添上一点希望吗？……”<br> “那么，你不发脾气了吗？”<br> “别开玩笑，发点慈悲……你立刻就要溜走……叫我怎么能……”<br> “好，游乐日那天的舞会，我会再来。”<br> “要等三个星期！万能的上帝！这对于我可是三个世纪呀！”<br> “是的，三个星期！或者永远。”<br> “等到那时候，我一定会焦急和厌烦得要死的。”<br> “只能这样，否则会把我的计划打乱。”<br> “你的计划？……”<br> 他们已走到门口。一辆马车朝他们驶来，夜晚使人辨别不出马车的颜色和马的样子。一个黑仆人打开了车门。<br> “至少，希望你，”莱昂接着说，“考虑考虑我的苦楚！”<br> “我相信，我会想念你的。”<br> 说完这句话，她就轻捷地登上那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接着，马车就像电光般地驰去了。<br> 莱昂目送着马车远去，仿佛那辆马车劫走了他刚结识的女人。过后，他不想再到舞厅里去了，便回到自己的寓所。他头脑混乱，心情激动，梦一般地回想着这件突然发生的怪事，并且责备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想办法拖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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