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口号的这个人,就是被蒋介石行政院授予“川康游击挺进军总司令”头衔的原国民党陆军学校教导总队总队长王旭夫,这次陆军学校全体游击骨干训练班学员游行的组织者和指挥者。组织这次游行,既是利用这个机会,在蒋介石面前显示自己对党国的坚定忠诚,也是想为自从十一月三十日从重庆退到成都来以后一直心神未定的蒋介石壮壮威。
陆军学校院内,靠东南角武担山下一幢浅灰色的二层小洋楼上,蒋介石独自坐在这幢他临时下榻的二层套间里面的卧室里。连续几天他就这样一个人在里面坐着没有下过一次楼,即便成都当地军、政界要人到这里来见他也如此。在套间外面的客厅里,蒋经国和毛人凤此刻也都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两人相对无言,神色十分黯然。偶尔,蒋经国起来,走到里间蒋介石卧室的门口去看一下,或站上一会,随后,又轻轻地退回来。
紧隔壁和楼下的一间屋里,与这边的情形截然不一样,机要人员和随行人员此刻正紧张地收拾那些本来已经整理了的电文、手稿、行装,忙着整理、装箱、打点,无法带走的都投进火盆内焚烧。离成都北郊七八公里远的凤凰山军用机场,“美龄号”机组人员正紧张地加油、检修机械,做好蒋介石随时登机起飞的准备。
此时,王旭夫那声嘶力竭的口号,街上那嘈杂的人声,正从陆军学校大门口外一阵阵地传进来,蒋介石坐在卧室里,两行泪水,悄悄地落了下来。
自从四月份南京被解放军占领后,国民党政府被迫撤退迁往广州,半年后,广州又失,他再次迁退重庆,本想坚守西南,占据一隅,稳住局面,再图谋光复全国。不想,形势急转直下,重庆很快又落入解放军之手,同时,云南方面卢汉又乘党国之危在昆明公然“举叛”,浩浩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之所谓民国大地,眼下仅剩成都一池,而贺龙、邓小平率领数十万人马眼下正日夜兼程向成都挺进。重庆既失,成都已无险可守。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他想自杀,真的想自杀,侍卫人员这两天在注意着他。昨天,他关在屋里一天,侍卫人员几次借故来到他的卧室看他,蒋经国和毛人凤几乎一步不离开他左右。可是,他不会自杀,不,他是要杀人,他没有想到,当年区区几股小小的共匪游击队,历经他手下堂堂数百万正规军队围剿而不灭,今天竟如“洪水猛兽”般几乎吞噬了整个中国。他不甘心,死也不能瞑目,三民主义的理想、中华民国的伟业,竟会断送在这帮共产党手里,他要复国,誓死要光复他如今几乎已全都失去了的整个大陆,光复所谓伟大的中华民国。
一直守候在客厅里的蒋经国和毛人凤,这时听到里间蒋介石卧室里响起了脚步声,脚步从卧室门口踱到了窗前,又从窗前踱到了门口。那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一种声音。两个人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时,蒋介石已经出现在卧室门口。
“人凤,你现在就让王陵基和所有在成都的各有关方面负责人立即到我这里来,我要见他们!”蒋介石身披大衣,用那种忧伤的语调对毛人凤吩咐道。
“是,总裁,我这就让人立即分头去通知他们!”毛人凤答完,转身匆匆从客厅里走了出去。
蒋介石对依然呆立在他面前的蒋经国望了好一阵。然后,茫然地问:“怎么样?凤凰山机场那边的保卫工作安排得怎样?”不待蒋经国回答,他又接着说:“你等会儿电话里告诉一下二十九集团军的张济安。这个人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下午,让他再从附近增调一个团,必须是有把握能控制得住的部队,到凤凰山机场,担任机场的保卫工作。你就说我讲的。这件事要他亲自办,要确保机场及沿途道路万无一失!”“是,我知道了!”蒋经国点头回答。然后,又望了父亲一眼,转身匆匆走出了客厅。
上午十点四十分左右,国民党四川省主席王陵基、国民党成都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官李迪、军统成都地区主要负责人周迅宇、成都警察局保警大队大队长于明辉、国民党西南长官公署副官长耿单风以及成都陆军学校校长等十多名国民党成都地区党政军头目,都先后来到了陆军学校蒋介石的住处,地点就在蒋介石住的套间外面的小客厅里,因为不知道这时候突然把大家叫来有什么事,所有的人在客厅里坐下后,一个个都怔怔地望着坐在上首、一直沉默不语的蒋介石。
过了半天,蒋介石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说:“现在把大家都请到这里来,我是想和大家随便谈谈心。你们大部分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了,都是在各方面做具体工作的。这些年,特别是近两年来,为了党国的事业,你们与全川同胞在反对共产主义、完成民族革命所进行的伟大斗争中,尽忠尽职,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个人谨代表政府,衷心地感谢你们,感谢诸位的齐心努力。党国永远都会记着你们所立下的功绩。但是,数年来,我们与共匪的作战,我军表现了许多方面的致命弱点,指挥部不断被袭击,指挥官不断被俘虏,援军不能到达中途即被共匪消灭,致使各地我军一再告败,这种教训,在我们实在是极为惨痛的。这年余时间内,我们连失华北、西北、华东、中南,包括西南的云贵渝等大部分地方,而共匪愈益嚣张,如今已发展到几乎控制整个大陆局面的地步,而且,还正从四面对成都形成包围之势。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形势非常严峻。现在,我要求在座各位一定要镇定、要坚守岗位,在此关键时候,各位更应努力为党国尽忠尽职,协力奋斗,力争保住成都,誓与共匪决战到底。同时,所有党国忠实的党员,从现在起,应该随时准备转入地下。我现在要告诉各位的是,共匪即使占领了整个大陆,他们也绝对不能够平平稳稳地统治整个大陆,共匪在大陆是绝对无法长期站稳脚跟的。万一到了那种形势更为恶劣的情况,我们也要努力组织起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创造一切可能的机会,继续在地下与共军进行公开的和秘密的斗争。要尽一切可能,创造一切条件,继续为党国的大业努力奋斗,以图最后彻底消灭共匪,共同完成反共复国的戡乱大业。”蒋介石这时扫视了一眼所有的人,显得有些激动地把声音又提高了一些,说:“从现在起,大家就要开始考虑和物色那些思想纯正,对党国忠贞不二,反共立场坚定,在各地社会关系比较好,便于潜伏,并且有一定组织能力的大批忠实的党员、战士,让他们立即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准备分散和潜伏到被共匪所占领的各个地方去,准备在地下与共军开展长期的斗争。”小客厅里自始至终,谁也不吭一声,当蒋介石说到此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在座的几乎所有人心里原来那种或多或少还残存的企望蒋介石最后坐守成都、在成都坚持一阵的幻想完全破灭了。所有的人这时都以各种极其复杂、痛苦、惊愕、绝望的神情和目光望着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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