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艺文志》所录小说凡十五家,今已皆佚,惟据所录篇目的名字和次序看来,由伊尹说至黄帝说九家,皆称太古的人物,班固注已以“迂诞依托”目之。以下六家,封禅文说,虞初周说,班注皆云“武帝时”;待诏臣饶心术,颜师古引刘向《别录》云,饶是“武帝时待诏”;臣寿周纪,班注“宣帝时”;百家则据刘向《说苑叙录》;“除去与《新序》复重者,其余者浅薄不中义理,别集以为百家”。待诏臣安成《未央术》一篇,应劭云:“道家也,好养生事,为未央之术。”依次序看来,这六种当然全是汉人所作。前九种既为依托,最早也只能是战国末期的作品,其中自有不少出于汉人的。《四库提要·小说类序》云:“张衡《西京赋》日:小说九百,本自虞初,《汉书·艺文志》载虞初周说九百四十三篇,注称武帝时方士,则小说兴于武帝时矣;故伊尹说以下九家,班固多注依托也。”而且就所依托的人名如伊尹、黄帝等看来,和后面六种所说的封禅养生的内容,也是属于一类的;班注虞初周说下为“河南人”,武帝时以方士侍郎,号“黄车使者”,则张衡所言小说本自虞初的说法,也就是说小说本自方士。证以《汉志》所列各家的名字和班固的注语,知汉人所谓小说家者,即指的是方士之言;而且这和《后叙》中小说家出于稗官的说法,也并不冲突。汉魏六朝对于小说的观念和小说的内容,都和这起源有关系。
《后汉书·方术传序》云:“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焉。后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驰骋穿凿,争谈之也。故王梁、孙成名应图篆,越登槐鼎之任;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自是习为内学,尚奇闻,贵异数,不乏于时矣。”所谓方士就是方术之士,据《史记·始皇本纪》及《封禅书》等所载,秦汉时海上燕齐的方士甚多,汉武帝时李少君曾拜文成将军,栾大拜五利将军,贵震天下;此后也“不乏于时”。但方士本来的地位是很低的,为士流所不齿,所以《方术传序》说:“通儒硕生,忿其奸妄不经,奏议慷慨,以为宜见藏摈。”这正和小说家之厕于诸子略十家中,而谓“可观者九家”,没有小说家的道理是一样的。
吴薛综注张衡《西京赋》“小说九百,本自虞初”下云:“小说,医巫厌祝之术”,厌祝是“定祸福决嫌疑”的方术,巫医是操这种方术的人;但虞初《汉书》明说是方士,足见方士是由巫医来的。巫是通于人神之间的人物,疫病是神加于人的惩罚,所以医者多以巫充之,因为他可以祝祷神明。因此在上古时,巫医是不分的。《论语》孔子说:“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说文》酉部医字下云:“古者巫彭初作医。”周礼“夏官巫马”郑注:“知马祖先牧马社马祟之神者,马疾若有犯焉,则知之,是以使与医同职。”贾疏云:“巫知马祟,医知马病也。”《后汉书·费长房传》言其师奉壶中老翁后,翁与一符日:“以此主地上鬼神”,长房“遂能医疗众病,鞭笞百鬼”。可知巫医在古代本为一种人,他的职务是通于神明,因此能够如《后汉书·方术传序》所谓“定祸福,决嫌疑,幽赞于神明,遂知来物”。同书《华佗传》说他“精于方药”,而荀或即说“佗方术实工”;足见巫医之术就是方术,所以方士即是由巫来的。而薛综以为小说是“医巫厌祝之术”的说法,也大致是适用于汉魏六朝这个时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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