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br> 监狱以它有形的尊严向人们昭示了监狱的内涵——对自由的禁锢。不管你过去的地位多么显赫,曾经多么富有,这一切在法律面前都无情地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历史。<br> 天黑了,郊外的夜晚在城市灯光衬托下格外黑暗。沅山的黑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不停地变换着身姿,在黑暗中飘动着。沅山监狱完全笼罩在巨大的山影之中。<br> 沉重的银灰色监狱大门,背负着无形的压力紧紧地关闭着,没有丝毫的缝隙。现代化的电动监狱大门上还额外加挂了一只硕大的黑色将军锁,遗留着古老的“人防”印记,它似乎在向人们昭示:监狱大门永远是不会轻易开启的。监狱四周的银灰色高墙显得格外阴森,高墙横竖交叉的电网更给人增添了恐怖感。谁都知道那个高压电网一旦碰上就必死无疑,无论是何人,只要被电网粘住了就烧成了糊家雀。岗楼上摇动的探照灯,不时地扫过来,扫过去,行人走到此处一看就知道这是监狱。<br> 监狱以它有形的尊严向人们昭示了监狱的内涵——对自由的禁锢。不管你过去的地位多么显赫,曾经多么富有,这一切在法律面前都无情地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历史。监狱里有一句名言:你他妈的都到监狱了,还装什么?不服,有能耐你就别进来呀。谁能说得清楚,进监狱的人是大手、高手,还是笨手、不够手。<br> 沅山监狱船形的监舍大楼,寓意为从这里走向新生的彼岸。步入监舍大门迎面是一块十分醒目的蓝地红字的警示板,写着:“当你来到这里,新的人生就开始了。”<br> 北方监狱的监舍和南方监狱的监舍不同,为了取暖的方便,完全是按照传统的方式设计的。服刑人员居住的每个房间有四十平方米,双层睡铺可容纳四十名服刑人员。<br> 晚饭后是服刑人员的世界。监狱里常说这样一句话:杠门一关,无法无天。劳作了一天的服刑人员陆续回到监舍,回到了杠门里这个封闭的小社会,进入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们享有的有限权利在这个空间里得以行使。<br> 监舍里的人有的在玩纸牌、扑克,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吹嘘着自己过去的光荣历史,有的头枕着双手望着楼板默默地静思,有的在绘声绘色地讲着淫秽的故事,有的在无聊地厮打,有的躲在屋角静处看书,有的在偷着听收音机……这么多的男性在一块儿能干些什么呢?<br> 监狱工作单调、呆板,监狱民警的心里难免会感到腻歪。<br> 监狱工作的原则就是,安全稳定第一。几千名罪犯聚集在一块管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人说,情绪浮躁是现代人的普遍特点,现在的人火气大。民警每天将服刑人员押回监狱,送进监舍杠门里头他们才松了口气,一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br> 今天刚从新入监区分到后勤监区的服刑人员邓文龙,盘腿正坐在下铺的铺头,腰板拔得溜直。他的头发剃得光光的,穿着一套崭新的囚服,微眯着双眼,就像一个正在打坐的出家人。铺头在下铺把一头,临窗户、靠暖气,床位比其他人宽一米,铺着厚厚的床垫,床头上还配有一盏台灯。按照监狱内服刑人员多年形成的不成文的规矩,睡位在铺头的人都是“够手”的,过去在社会上或家里都是有一定的实力的,也有的人是进入监狱后靠自己单打独斗拼出来的。他社会上的朋友前几天已经专门和监狱的头头打了招呼,他到监狱后直接被分到了服刑人员都渴望去的后勤监区。邓文龙的名字在社会上何其了得,家有资产千万,“黑白”两道无所不通,监狱里的服刑人员多数都知道他在社会上的威力,他的一双铁拳“威震”沅江大地,他的拳速快得出神入化,人称快三拳,一般人过不了他的三拳。他有这么大的来头,监狱里有谁敢碰他一个手指头。他在社会上的实力决定了他一进到监狱里就是老大的地位,监狱里来了“大手”,白天监狱里的“头脸”人物陆续来拜访他了。过去他常说,在沅江市我十白谁。可这次他彻底地“栽”了,他领悟到了法律的威力。在强大的法律面前,他真的狗屁不是。<br> 白鹏飞出逃后,后勤监区的服刑人员小安子占据了白鹏飞的铺头。小安子原名安文山,在社会上时,他是白鹏飞的马仔,两个人同时进入沅山监狱。他在社会上整天跟在白鹏飞的身边转,像个太监似的,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安子,来到监狱后他的绰号也带到了狱内。小安子昨天就接到了狱外“大哥”捎的话,邓文龙就要分到后勤监区了,让他给伺候好,今后切要听邓文龙的。虽说安文山在社会上小有名气,但和邓文龙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他知道邓文龙在社会上是个“大手”,借他个胆都不敢惹邓文龙。论混社会的年头,与邓文龙比他只能是小字辈的。从年龄上邓文龙比小安子大十多岁。邓文龙和白鹏飞是铁哥们。两个人的交情是人所共知的。上午监狱民警王清远把邓文龙送来了,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小安子,我把人交给你了,照顾得怎么样今后就是你的事情了。”王清远多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了。<br> 小安子明白王清远话里有话,他心里说,邓文龙是一米八零的大块头,交给我,我在监狱是个什么人物,我能管得了他吗?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无条件地臣服。在邓文龙还没有进来前,他就做好了准备工作。见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乖乖地让出了自己睡的铺头,把邓文龙的生活安置得细微无漏。<br> “妈了×的,愣瞅什么,这么晚了邓哥得休息了,快给邓哥铺床。”小安子骂骂咧咧的,抬腿踢了跟前一个服刑人员一脚。<br> “知道了,安哥你别发火,气坏了身子。”四五个服刑人员齐声应道,连忙动手给邓文龙铺床。<br> “鹏哥走了,邓哥你来了,我以后就得靠你了。外头的大哥已经给我捎话,让小弟我伺候好邓哥,邓哥你需要什么和我说就行了。在这个监狱邓哥只要你喜欢什么,小弟一切都可以给你搞到。”小安子一脸媚笑,邓哥叫得甜甜的。<br> “我没来的时候,鹏哥就走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必然会进来呢?社会上哪个大哥和你交代的?监狱是你家开的,你又什么都能搞得到,好狂啊!”邓文龙瞟了小安子一眼,不冷不热地说。<br> “邓哥,弟弟我可不是狂,这个监狱从现在开始只要有你在这儿镇着,谁他妈的也别想狂起来。今天先不说这个,和邓哥相处的时间长着呢,以后慢慢地唠吧。”<br> “邓哥您动一下,您先坐对面铺去,床一会儿就给您铺好。”一名二十来岁的服刑人员笑眯眯地过来搀扶邓文龙。<br> 邓文龙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懒懒地坐到了对面铺头上,半眯着双眼。<br> “邓哥,你还没有吃晚饭呢,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安排去。”小安子伏在邓文龙的耳边轻声问道。<br> “我想吃啥,你这里是饭店吗,要啥有啥,你挂几个幌儿?”邓文龙疑惑地问。<br> “邓哥,你刚进监狱就有所不知了,这里虽说是监狱,但监狱里有的东西社会上还真不见得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今天你刚分到咱们这个监区,小弟我理应尽地主之谊,给你接风洗尘。”小安子诡秘地说:“这样吧,就按当年鹏哥定的标准,我让他们给邓哥搞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喝点好酒。”小安子说完招呼几个服刑人员过来低声嘀咕着。“安哥,你等好吧。”几个服刑人员答应着颠颠地出去了。<br> 铺位整理好了,邓文龙躺了下来,立即过来了两个人给他按腿捶腰。小安子站在床前就像汇报工作似的一一介绍着沅山监狱里的情况。邓文龙闭着眼睛不时地哼一声,表示他始终在听着。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一位服刑人员蹑手蹑脚地进来轻声叫道:“安哥,菜备好了,请邓哥上桌吧。”“好。”小安子弯下身去伏耳唤道:“邓哥,起来吧,菜饭都好了。”<br> “啊,饭好了,我还真的饿了。你说得很好,我以后还要听你介绍情况,你小子有头脑啊。”邓文龙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br> “谢谢邓哥夸奖,我还有更尖端的事儿没有和你说呢。”小安子把邓文龙扶起来,弯腰给他穿上了鞋,搀扶着他往门口走去。两名服刑人员在门口打着请的手势。<br> “上哪儿,挺远吗?”邓文龙问。“上咱们的包房呀,那条件不亚于宾馆呀!”小安子扬手吹嘘着。“包房,和我装啊?”邓文龙迷惑不解,推开小安子站着不走了。“走吧,邓哥,到那儿你就知道了。”小安子轻轻地推着。<br> 邓文龙在几个人的前呼后拥下来到了走廊的尽头,进到了紧挨卫生间的一个房间。小安子所说的包房,实际上是储藏间里面的小沐浴间,由于监狱不经常供水,被服刑人员偷偷地改造成了食品间。邓文龙一进入房间顿时惊呆了,只见一个老式的紫檀色餐桌上竟然铺着一块雪白的桌布,很讲究地摆着八个菜,精美极了。四个凉盘,有酱牛肉、油炒花生米、红烧猪肉罐头、小葱拌豆腐。四个热菜是:清炒里脊肉丝、木耳炒白菜、火腿肠炒瓜片,红烧鱼。另外,还摆放着几瓶茅台酒,餐桌中间还用萝卜雕了个龙。绝了!连自己是属龙的都想到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们就搞出来这么多的菜,好厉害呀!”<br> “小意思。”小安子得意地说,“不瞒你说,邓哥,在这沅山监狱里只要你不闹监、不逃跑,没有办不了的事。小弟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待在监狱里有家的感觉,遗憾的是嫂子不能天天来陪伴你老人家。”<br> “是的,邓哥你要保重身体,我们哥几个一定好好地照料你。”四名服刑人员站在餐桌旁边齐刷刷地说。<br> “这菜是怎么炒出来的?”邓文龙打量着,菜炒得火候还真不错。<br> “很简单点事儿,我们有酒精炉。邓哥,我给你介绍一下。”小安子介绍着旁边的一个人,“这是二小,在巴虎区域一带管事。擅长开各类锁,特别是汽车门锁,没有他打不开的。越高级的车锁他越有办法弄开,这是他的绝活。监狱的门锁那就更不在话下了,他进出就像走城门似的。”<br> 二小一副瘦长的身材,长着一双绿豆眼。他双手抱拳作揖冲着邓文龙点点头说:“邓哥,久闻大名,今天有幸相见,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大哥了,一切听大哥的。”<br> “有这么好的手把,怎么还进来了?”邓文龙看他特别像昆剧《十五贯》里的娄阿鼠。<br> “一位大哥委托我一定给他弄一部奔驰车玩玩,玩大了,整到了一个款爷的手里,把我送进来了,判了我十年徒刑,哥们帮忙到位了,法院按底线判的,照顾我了。”<br> “哪个款爷这么厉害,说送就把你送进来了?”邓文龙狐疑。“那个爹可太厉害了,搞石油的,别说送我就是送……以后我再和你说是谁吧。”二小的话打住了。<br> 邓文龙把话挑明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人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他既然有那能耐把你送进来,就还能把你弄出去。你的手艺可别废了,以后会大有用处的。”<br> “废不了,在监狱里我的一手活是大有用处的。那天监狱财务处的保险柜打不开了,把我请去了,不到十分钟我给打开了,他们全服了,在监狱食堂还请我吃了一顿好饭菜。”“你净瞎吹,什么一桌饭菜,就是很普通的四菜一汤。”小安子揭着二小的短处。<br> “那也不简单,监狱能请犯人吃饭,也算是给面子了,对不小安子?”邓文龙对二小很欣赏。“那是,那是。”小安子连连点头称是,继续往下介绍。<br> 他又指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介绍说:“这是秦哥,原城西宾馆的经理,特一级厨师,因强奸罪被判了八年。现在监狱会见室当厨师,这一桌子菜都是他的手艺。”<br> “我说这菜怎么做得这么好!你就是秦雨农?秦哥,你犯的是强奸罪?”邓文龙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激动地说,“真没想到你在沅山监狱,社会传闻你被乱枪打死了,好多人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应该在北大荒的监狱服刑,怎么转到沅山监狱了?”<br> 秦雨农用眼睛使劲儿盯着邓文龙,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完全是一副不希望邓文龙说什么的表情:“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今后的一切还仰仗文龙老弟多照顾。”他把“仰仗”二字吐得很重。<br> “秦哥是鹏哥的铁哥们,他们哥们的感情那是没说的,鹏哥走的时候和秦哥难舍难分,那场面太感人了。”小安子连说带比划着。<br> “别瞎说,他走的时候我在哪里呢,和我有什么关系?”秦雨农狠狠地瞪了小安子一眼。<br> “对,秦哥说得对,我这臭嘴,找打。”小安子明白自己刚才的话说走嘴了。他瞅了瞅双方的脸色,搭讪问:“邓哥,你们过去认识?”<br> “不认识,不认识。”邓文龙连连否认,他双手抱拳道谢,“承蒙秦哥亲自给我上灶,多谢了!”<br> 在监狱里强奸犯是最不受人尊重的,只要哪个强奸罪犯一进来,大伙就得逼着他讲一讲强奸的过程,就权当听“故事”了。可秦雨农进来后,没有一个人敢让他讲“故事”。他性格孤僻,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但他出手大方,社会上有人定时给他存款,来钱他就花光,从不留钱。他的钱这么厚,是谁在背后赞助他?大家瞅他都是个谜。围着他跟前转的人都是吃他的,喝他的。他在监狱里威信很高,和民警的关系也很好。<br> “邓哥,这位是……”小安子继续往下介绍着一个大个子服刑人员。<br> “不用介绍,扒了皮我也认识他的骨头。”邓文龙脸沉了下来,一拍桌子,“黄青,你小子也能有今天!”<br> 大家“刷”地把目光都投向了黄青。黄青惶恐不安地站在旁边,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句话也不敢说,不停地颤抖着。黄青一米八零的大块头,光光的大脑袋,一双大眼睛,穿着一套大号的囚服,双臂过膝,佝偻着腰,就像是一个侍从。<br>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俩有过节儿?”小安子不解地问,“黄青,你到大哥跟前来,把话说清楚。”<br> “妈的,你自己说吧,你是不是人!”邓文龙气愤地一把拽住了黄青的脖领,举起了拳头。<br>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br> 黄青,原来是沅江市朝阳公安分局治安科科长。因为钱的事情和邓文龙发生了几次纠葛,邓文龙说黄青不够手,黄青说邓文龙差事。邓文龙说,你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他妈的也没有犯到你的手里。黄青也放出风来,能不能犯到我手里咱们走着瞧。当时邓文龙开了一个“银河洗浴城”,全市规模最大的,服务设施齐全,服务项目繁多,效益非常好,一天可以获利几万元,三个月下来,他的本钱就收回了。同行业的人见他发了大财都红了眼。黄青借工作检查之机经常到洗浴城来玩。一天晚上黄青来玩麻将,一宿下来输了十几万。黄青说邓文龙捣鬼,他非要邓文龙把赢的钱给退回来。邓文龙说:“你自己愿意玩,我也没有逼你,你赢钱的时候怎么什么也不说呢。你输了钱,愿赌服输,你让我退这笔钱是啥道理。”邓文龙拒绝了黄青。大家都劝邓文龙把那几个钱给黄青得了。邓文龙说,给他钱可以,但事不是那么回事,话也不是那么说的,我现在把钱给他,我在社会上还有名吗?黄青见邓文龙不给他面子,急了,骂道:“你他妈的怎么发的财谁不知道,我能让你挣钱也能让你赔钱,我整黄你!”不出两天,黄青就指挥治安科的人把洗浴城端了,把玩麻将的和嫖娼的人员逮了个正着,后以容留组织妇女卖淫的名义查封了洗浴城。洗浴城被查封了,邓文龙栽到了黄青的手里。邓文龙作为鸡头被追查。<br> 晚上,邓文龙的妻子苗翠竹被黄青传到分局讯问。讯问到夜间十一点时,黄青说饿了,让那个年轻的民警出去买点吃的。屋里就剩黄青和苗翠竹两个人。黄青换了一副面孔:“苗翠竹,你要救邓文龙就得满足我的要求。”黄青两只眼睛直盯着苗翠竹。<br> 苗翠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长着一头美丽的秀发,一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两个深深的酒窝,饱含着柔情蜜意。她小邓文龙二十岁,和邓文龙是二婚,她原来是沅江市城西宾馆的服务员,邓文龙在城西宾馆接待客商的时候认识了她,后邓文龙正式和她结婚。作为男人最值得骄傲的是征服天下最漂亮的女人。然而,黄青错了,他忘记了自己是人民警察。他选择的是道德沦丧,无耻犯罪。邓文龙案件在黄青的手里,苗翠竹默默的不说话,咬着牙,泪水哗哗地淌了下来:“你是警察,你这样做是犯罪呀!”苗翠竹轻声拒绝着。<br> “什么警察,穿上衣服我是警察,褪下裤子我也是男人。你少和我装,你这样的女人我玩的多了。”黄青说着扑过去,扒掉苗翠竹的裤子,把她抱到桌子上……苗翠竹屈辱地闭上眼睛,任凭着黄青的摧残。苗翠竹浑身上下被黄青掐捏得青一块、紫一块。事毕,黄青许诺洗浴城卖淫嫖娼的问题不查了,只做象征性的罚款,但条件是今后苗翠竹要随叫随到,苗翠竹深知这随叫随到的含义。邓文龙很快被放回来了,苗翠竹哭泣着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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