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恍惚地站起来,拿了浴巾,走进卫生间,在盆里放满了水,我蜷缩着膝盖,双臂抱在胸前,头靠向墙壁。我仿佛躺在海边金黄色的沙滩上,暖暖的阳光穿透沙粒抹在我的皮肤上,又从我的皮肤渗透到血管里。温软的水质如同吗啡,在我的血管里迅速弥散,我立刻觉得身体酥软起来,刚才的烦忧瞬间无影无踪。
卫生间对面是一块硕大的镜子,从镜中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侧卧在一只摇荡的圆形船上。我凝视着她,她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白皙而细嫩,一头松软的长发蓬在颈后,像是飘浮在水池里的一朵白莲。
我第一次这样仔细端详沐浴着的自己的身体,像打量另外一个陌生年轻女子一样,在朦胧的雾气中,她是那么姣美,啊!我要把这镜中的女子画下来,寄给朝思暮想的童志。我冲动地站起来,披了一件又大又软的丝质衣服,修长的体形在空荡荡的衣服里若隐若现,凹凸有致。
我拿出画板和铅笔,对着镜子画起来,我好像是对着另外一个女子,另外一个我既熟悉又不熟悉的模特,一个具体又抽象的艺术形象,她是我要表达的绘画语言。我一笔一笔地画着,瞬间,画中女子的瞳孔在缩小,不断地缩小,枯瘦的身子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画面上的女子似乎无法与画外的强大现实威胁力相抗衡,她表现出一种痉挛、无奈和恐慌、痛苦,她被死亡囚禁起来,思想没有了,她正在向纯粹和真实的心灵世界回归。我不知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变形手法来表达我的美学思想,就好像我天性亲近忧郁一样。我格外喜欢苏汀、蒙克、柯柯斯卡的作品。
我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蒙克的那幅《呼号》。血一样红的云彩、道路、河流,背景里的一切都在狂叫中战栗。画中人因极度惊恐而捂紧了耳朵,五官扭曲怪异、表情恐慌,是什么样的惊吓如此可怖?它源于大自然的伟力抑或发自内心,让人无处可逃,不胜惶恐?色彩挣脱了囚禁,在绘画领域以外述说着生命的秘密,线条穿透画面,刻下烙印般深深的伤痕,使无声的绘画产生了有声的语言效果。
我特别喜欢这种奇异的幻想,它不是装腔作势的疯狂,而是透过现实的真实,看到幻想与幻视的合璧。
我审视画中的女子,这种高度的夸张与其说是变形的结果,倒不如说在画稿中包含了我心中的恐怖、忧郁等复杂的感情。它像由许多模特的身影重叠而成,汇成一个影子向我飘来,我听到有种声音在我耳边“私语”,这使我逼真地看到了她的心象。
我放下画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我爬上床,拧亮台灯,拿了一本《高考复习大纲》看。
自从童志去法国以后,考美院的念头更强烈了,它像一朵蓓蕾,隐藏在暗中,有一道魔法使之突然开放。从他走后,我便开始了不停地画画、看书,我谢绝了几家艺校和画院的高薪聘请,除了在美院上正课拿工资,我的业余时间几乎全用在了拜师学画上,主攻油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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