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叫伊莎贝拉,从那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总是抱着她坐在房屋前头,指给她看天上的星星,送给她薰衣草和山鸟的羽毛,用橄榄枝编成花环戴在她头上,或者用柠檬和橘子做成马或人像送给她玩。每年2月份,我会背着她去参加尼斯的嘉年华。到现在我还记得几十年前的情形,大家都戴着吓人的面具,可小伊莎贝拉从来都不害怕。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流浪画家。母亲请他在我们家住了几天。他总是画我们这儿的薰衣草和向日葵,还有芒通充满意大利风情的建筑。他喜欢四处乱走,而我总会把伊莎贝拉背在背上,跟着他乱走。有一天我们跑到尼斯近郊看罗马人的古代遗迹,以前罗马帝国曾征服高卢人,在此驻军镇守,千百年过去了,古堡遗址还在。山上有俄罗斯教堂,塔尖像个洋葱头。有一次他叫我坐在古堡前头,伊莎贝拉坐在我膝盖上,把我和她的样子画下来。 马塞尔是我的朋友,他每次来看我们的时候,都会给小伊莎贝拉带一些“索卡”,“索卡”是尼斯的名产,它是一种用豆粉做成葡萄大小的烧烤食物。小伊莎贝拉很喜欢吃。 马塞尔会驾船。我常常和小伊莎贝拉坐在船上,船在水面上行使,像云块在空中流动一样。白色的海鸟们用翅膀点着海水。除此之外,海上是清静无声,我在船里仰天躺着,伊莎贝拉靠在我的胸前,天上的星星照得比我们教堂里的灯光还亮。 一天晚上,马塞尔来拜访我们,他说他要乘船到希腊去,所以要先来和我们告别。他带来一条大鱼送给我的母亲,还送给伊莎贝拉一大束鸢尾花。那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给伊莎贝拉,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花。但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他送花的深意。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也太简单。 我曾经看到百合枝桠上冒出一颗花苞,它花了许多星期的光阴才慢慢开成一朵百合花。在我一点也没有想到它会变得多大、多美和多香以前,它就已经是这样的一朵花了。伊莎贝拉对我来说也是这样。她现在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了,而我也成了一个健壮的年轻人。 好几年过去了,一天晚上马塞尔来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身材颀长,甚至比我还健壮。他跟我们大家亲吻拥抱。我们围着火炉谈天说地。他谈到希腊,谈到尼罗河和埃及的金字塔。他还说希腊有一种奇特的优美风俗,两个男人结拜为兄弟,选择邻近的一位最美丽、最贤惠的女子来做他们的见证。 他说:“这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一种风俗了,兄弟,我很想按照这个风俗去做,让我们去教堂吧。你的妹妹伊莎贝拉是一个最美丽、最纯真的女子,让她来做我们的证人吧!” 伊莎贝拉的脸红了,像一朵鲜红的玫瑰。 于是我们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走进附近那个简陋的教堂。从门外射进来的夕阳余晖,照在燃着的灯上和绘着金底色的圣像上。我们在祭坛的台阶上跪下来。伊莎贝拉走到我们面前,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袍,脖子上戴着她父母留给她的那条长长的银链子,就像从教堂壁画里走下来的天使一样。 我们三个人一起静静地祈祷着,她问我们:“你们两个人是否将成为同生共死的朋友?” 我们点头说是。 “那么在任何情况下,请你们记住:我的兄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秘密就是他的秘密,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坚忍、克制、付出、互相扶持、自我牺牲……我所有的一切将为他所有,也正如我所有一样。你们能做到吗?” 我们又回答:“能!” 于是她把我们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在我们的额上吻了一下。这时牧师走出来,赐给我们最美好的祝福。在祭台的帘子后面,升起了圣者的歌声。现在,我们永恒的友谊正式建立起来了。 以后的几天正是芒通的柠檬节,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欢乐的时光。马塞尔总是千方百计地和伊莎贝拉待在一块,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泛着红晕的脸庞。如果我聪明一点,我应该可以看出他对伊莎贝拉的感情,但我始终那么迟钝。 在马塞尔动身前往希腊的头一天下午,他和我一起默默地坐在那个俄罗斯教堂前面,俯瞰地中海的碧海蓝天。 一种要把深藏心中的秘密告诉他的冲动促使我兴奋起来,我希望和他一起分享我这埋藏了许多年的美好感情。我紧握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兄弟,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一直到现在还只有上帝和我知道。我恋爱了,我的全身心都沉浸在美好的爱情中!” “你爱的是谁呢?”他微笑着问我。 “我爱伊莎贝拉!”我骄傲地回答。 他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脸色顿时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他的手在我的手里颤抖起来。看到这个情景,回想起他给伊莎贝拉送花,他看伊莎贝拉的眼神,我猛然间明白了一切。我弯下腰来,吻了吻他的前额,低声说:“不过我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也许她并不爱我……但是你知道的,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她简直就是在我膝头长大的,她早已成了我的灵魂的一部分!”
展开
罗曼·罗兰说,法国人之所以浪漫,是因为它有普罗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