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天幕,晴朗如洗。 在无数摩天大楼的背景下,一片由老旧屋顶涂染出来的老城区显得色泽 深沉。从这个角度观摩这座名叫银海的古城,沧桑之感油然而生。 大雨过后,安静的小巷湿漉漉的,雾气缠绕,少有行人。 一座幽静的院子里,一座老式的两层木楼犹如古董一般在雾中沉默。楼 上有条凹字形的回廊,一条狭窄的楼梯直通回廊的中央。 楼下破旧的屋门上,封条销蚀得只剩下两道红印。古旧的院门没有门板 ,只有两堵灰白色的砖墙。整条空寂的小巷都延伸着这种褪了色的旧墙。 二十一岁的潘玉龙跟着一个胖子走到小院的门口,这个小院似乎是哪个 单位的库房。楼梯年代已久,扶手上泛着裂痕和油光,很陡,很窄,在两人 的脚下令人生畏地“吱嘎”作响。楼梯的出口正对着二楼的正房,一扇老式 的双开门吸引了潘玉龙的目光。潘玉龙跟着胖子沿着回廊向左边走去,他们 拐了个弯,来到回廊的尽头,胖子停了下来,把准备好的钥匙插进厢房房门 的锁眼。 “这儿啊,就这么一户邻居,父女俩。爸爸是个写诗的……”可能锁有 点生锈,胖子拧了半天终于打开,“女儿……也挺好,可漂亮呢!” 潘玉龙跟着进了门,屋里很暗,胖子把灯拉亮,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 ,一个书桌,一个破衣柜,和同样破旧的屋子倒是很配。潘玉龙走到窗边, 艰难地把尘封已久的窗子打开。胖子也凑到了窗前,自我感慨:“瞧,视野 多开阔啊。” 这里地势居高,仰可看到碧蓝耀眼的天空,俯可一览檐瓦如浪的旧城, 但潘玉龙的视线却直接投向了正对楼梯的那间大房。大房古朴的双开大门, 与他的窗子成九十度斜角,站在这个窗前,可以看到几乎整条回廊,还可以 看到楼梯,看到不大的院子和院外半截空寂的小巷。 他转过身来:“再便宜点行吗?” 胖子摇头:“再便宜肯定不行了,我是看你在咱们学校念书,所以开口 就报了最低价,比你住学校宿舍还便宜呢。再说你不就是图个安静吗?这种 老房子老外和文化人都喜欢。” 潘玉龙无奈地从包里拿出钱来,七拼八凑,凑齐了递给胖子。胖子蘸着 口水,认真数了起来。潘玉龙走近窗户,把视线投向窗外,窗外的小巷和院 落,确实清静无人。 胖子数完了钱,把钱塞到上衣口袋,然后附在潘玉龙的肩头满脸堆笑, 道: “啥叫物有所值,啊?晚上在这儿看看书,多安静啊!” 银海的夜晚,天黑得很迟。 夜幕姗姗而来的时候,白天还异常安静的小楼忽然发出震耳的轰鸣,节 奏强烈的音乐爆炸般袭来,连窗上新装的布帘都在簌簌抖动。潘玉龙坐在灯 下,书本摊在桌上,巨大的哚音震得他无法卒读,桌上的钢笔也在微微振动 。正房亮着刺眼的灯光,从那里传出的噪音破窗而入。 他不得不把随身听的耳机戴在头上,拿出英语书跟着朗读。正房的音乐 忽然停了,英语的朗读声不由大得突兀。但安静只有一瞬,音乐随即变本加 厉地重新炸开。 他大步走向正房,克制着愤慨,尽量礼貌地举手敲门。门内毫无反应, 楼板依然发出剧烈的振动。潘玉龙用力再敲“嘿,有人吗?。” 无人应答。 他不得不用力砸门,谁料门未关死,用力之下,两扇大门竟豁然洞开。 屋内明亮的灯光灼痛双眼,在视觉恢复的刹那,潘玉龙被眼前的景象蓦然震 惊,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字排开,十只脚在强烈的踢踏舞曲中击打着地板 ,音乐和舞步交织在一起,势如排山倒海。正中的女孩看上去不满二十,表 情和动作激情澎湃。 潘玉龙被眼前的青春气息和强烈动感以及少男少女们忘我的陶醉所震撼 ,一时竟忘记自己敲门而入的由来。他目光惊诧地站在门口,好在舞蹈很快 停下来了,少男少女们发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音乐也随之中断。 一个男 孩满脸疑惑,用生硬的语气发出敌意的质问:“谁啊,这是?” 潘玉龙有些窘迫,一下竟被问住,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男孩们转而向女孩询问:“豆豆,这是谁啊?” 女孩的口气于是也带了些敌意:“你找谁呀?” 潘玉龙这才醒过神来,说道:“啊,对不起打搅了,我是刚搬来的,就 住旁边。” 女孩眨着疑惑的眼睛,甚至把身子探出门外,往厢房那边看了一眼:“ 哦,你是田师傅的亲戚吧?” “啊,不是,我是租田师傅的房子……” 女孩稍稍客气了一点,但态度依然冰冷:“噢,你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麻烦你们把声音放小一点儿,你们的音乐实在太吵了。” 男孩女孩们不甚友好地看着他,无人搭腔。潘玉龙只好再次道谢,尴尬 地告辞。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在小书桌前刚刚坐下,音乐的振动又卷土重来。潘 玉龙怔了半天,无奈多于愤怒,索性上床睡觉。床在白天已经收拾干净,还 挂了蚊帐。潘玉龙躺在床上,眼看着蚊帐的顶部微微抖着,还能看到帐外的 墙上,灰尘被震得层层剥落。 潘玉龙辗转反侧,忽然,音乐和舞步出人意料地戛然止住。从正房那边 传来一个半醉的声音,似乎是那女孩的父亲回来了,在高声训斥着女儿和她 的伙伴。训斥中又间杂着女儿的抱怨: “爸!你又喝醉了!”彼此的争执忽 隐忽明。女孩父亲显然醉了:“……不是不让你们到,到这儿跳吗?深,深 更半夜还,还……骚扰四邻……”男孩们只好作鸟兽散,随着“轰隆轰隆” 的下楼声,此起彼伏地说着“豆豆再见”之类告辞的话,也有一两声“叔叔 再见”,把必要的礼貌敷衍得极其潦草。 女孩的父亲还在唠叨:“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关心别人!跳的舞怎么 会感,感染别人……” 女孩则对父亲的唠叨有些反感:“你整天喝这么多酒,写的诗就能感染 人啦?你以后别老去深红酒吧喝酒行不行?说多少遍了你怎么老是不听!” “我为什么不能去深红酒吧,我喝酒还要限定到哪儿去喝?” “你喝酒老不给人钱!你不给人钱人家老向我要,扣我们的钱,你还让 不让我们在深红酒吧跳了!” 女孩父亲闷声闷气地说:“……我的事情不要……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你喝得上酒吗!哟,这衣服怎么这样了?这衣服才买的……” 父女的声音渐渐小了,好像走进里屋去了,整座小楼重新安静下来。 潘玉龙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手表,拿过床边的一本书 ,想翻开时却已倦意无尽。(P1-3)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