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
榕树伯伯是上了年纪了,他的下颊满长着胡须。
在他年青的时候,轩昂地挺着胸,伸着肢臂,满有摘取天上的星星的气概。现在是老了,佝偻了。他的胡子长到地,他的面颜也皱了,但是愈觉和蔼慈祥。
孩子很唐突地攀住他的胡须,问:
“榕树伯伯,你有多少年纪了?”
榕树伯伯微笑着,摇摇头。
“你年纪太大了,记不清有多少年代吧!”
“榕树伯伯,你年纪很大,古往今来的见闻定然很多,请你告诉我,什么地方有美丽的花园?在什么地方,狮子和驯鹿是在一起游戏?”
微风卷起榕树伯伯的长须,仿佛若有所语,若无所语。
“榕树伯伯,请你告诉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人们可以随处找野生的蜂蜜,人们彼此都说着共通的语言?”
榕树伯伯似有所思,似有所悟。野蜂在盘旋,怕是刺取难告人的秘密吧。
孩子病了,梦中他说是要和狮鹿同游,要吃野生蜂蜜,要人们都了解他的语言。
远地的哥哥跑来,搂住病弱的孩子,吻着他的脸,柔声地说:
“弟弟,我和你同游,请从我的唇边吮取甜的蜂蜜,我将了解你的语言,人们也将了解我们的语言。”
鹤
在朔风扫过市区之后,顿刻问天地便变了颜色。虫僵叶落,草偃泉枯,人们都换上了臃肿的棉衣,季候已是冬令了。友人去后的寒瑟的夜晚,在无火的房中独坐,用衣襟裹住自己的脚,翻阅着插图本的《互助论》,原是消遣时光的意思。在第一章的末尾,读到称赞鹤的话,说是鹤是极聪明、极有情感的动物,说是鸟类中除了鹦鹉以外,没有比鹤更亲热、更可爱的了,“鹤不把人类看作是它的主人,只认为是它们的朋友”等等,遂使我忆起幼年豢鹤的故事。眼前的书页便仿佛成了透明,就中看到湮没在久远的年代中的模糊的我幼时自己的容貌,不知不觉间凭案回想起来,把眼前的书本推送到书桌的一个角上去了。
那是约莫十七八年以前,也是一个初冬的薄暮,弟弟气喘吁吁地从外边跑进来,告诉我哥儿捉得一只鸟,长脚尖喙,头有缨冠,羽毛洁白,“大概是白鹤罢。”他说。他的推测是根据书本上和商标上的图画,还参加一些想象的成分。我们从未见过白鹤,但是对于鹤的品性似乎非常明了:鹤是长寿的动物,鹤是能唳的动物,鹤是善舞的动物,鹤象征正直,鹤象征涓沽,鹤象征疏放,鹤象征淡泊……鹤是隐士的伴侣,帝王之尊所不能屈的……我不知道这一大堆的概念从何而来,人们往往似乎很熟知一件事物,却又不认识它。如果我们对日常的事情加以留意,像这样的例子也是常有的。
我和弟弟赶忙跑到邻家去,要看看这不幸的鹤,不知怎的会从云霄跌下,落到俗人竖子的手中,遭受他们的窘辱。当我们看见它的时候,它的脚上系了一条粗绳,被一个孩子牵在手中。翅膀上殷然有一滴血痕,染在臼色的羽毛上。他们告诉我这是枪伤,这当然是不幸的原因了。它的羽毛已被孩子们翻得凌乱,在苍茫夜色中显得非常洁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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