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的小学教师、同盟会员章砚春说:“彼时谣言蜂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11月12日,时在湖南平江的凌盛仪在日记中说: 城中来信,知得鄂中急电:孙逸仙、郭宝生统兵入北京,满酋遁,大局已定……此电虽不属实闻,已神为之旺,巨跃曲踊,大笑拍掌,举家若狂矣。
11月14日,他在日记中说:“满陆军大臣荫昌被刺,载洵保清主逃往奉天;此事未必属实,然亦意计中事也。” 明知消息是假的,他依然如此激动,这就是当时民心的一种投射。
也是11月14日,在湖南乡下的王闽运得到摄政王已逃走的消息。
生活在绍兴的周作人回忆:“在那时候也有种种谣言,人心很是动摇,但大抵说战局的胜败,与本地没有多少关系,到了浙江省城已经起义,绍兴只隔着一条钱塘江,形势更是不稳,因此乘机流行一种谣言,说杭州的驻防旗兵突围而出,颇有点儿危险,足以引起反动的骚乱,但是仔细按下去,仍是不近情理,不过比平常说九龙山什么地方的白帽赤巾党稍好罢了。一有谣言,照例是一阵风的‘逃难’…… 但是辛亥年的谣言却只一天就过去了,只是人心惶惶,仿佛大难就在目前的样子。” 他弟弟周建人的回忆提到这些谣言对绍兴的影响:“(鲁迅在街上)见有些店铺已在上排门,有些人正在张皇的从西往东奔走。……(到学校)才知道市民因为听了败残清兵要渡江过来,到绍兴来骚扰的谣言,所以起恐慌的。
” 甘肃一直在忠于清朝的长庚、升允等人掌握之中。但在全国到处独立的大趋势下也很不稳定,“兰州谣言四起,一夕数惊。那年腊月某夕,我在八旗会馆闲谈,时方入夜,忽有一木敞车驾畜惊奔,声轰轰然,全街居民亦时惊惧万状,终夜未敢安眠,既至天明,始知一场虚惊,当时人心浮动,可见一般。” 上海独立前,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上海道刘燕翼一再发出告示,安定人心,说清廷已派“陆军两镇及加派兵轮并长江水师迅速赴鄂剿办,转瞬大兵云集,指日平定”,上海也已加强防范,安全可以无虑;劝导商民“万不可轻听谣言,互相摇惑”,过去遭遇时局变故,上海都能转危为安,加上上海乃中外商业机关所系,商民自应“如常贸易,保持中外信用,不必稍有惊疑,自生障碍”。随后,两江总督张人骏出面查禁谣言称,自鄂变以来,骛耗频传,各处人心惶惑,市面大为震动,“沪上为通商大埠,商民荟萃之区,深恐遽行听信谣言,致使惊惶”,故特令查禁,并访拿造谣之人,严行惩办。《民立报》、《时报》、《申报》这些重要报纸也纷纷劝告上海居民,勿做无意识之惊慌,以免扰及地方治安,而为土匪所乘。
面对四处飞来的谣言,朝廷最初还想控制:“初,武昌义军突起,京师谣言繁兴,报纸复宣传各省将独立,协理大臣那桐,遂电各省每日报安,揭诸官报,以镇人心。未几报者日少,至是遂绝,都人愈惶恐。”因为谣言如瘟疫一般袭来,防不胜防,朝廷最后只好放弃澄清。
10月18日,给事中蔡金台的奏折附片中有这样一番分析:“此次乱起,邮部禁阻交通,民部禁止报载,皆为军事正当办法。第禁令不及于洋报,转使匪党得藉以施其煽惑。而民间反因警厅之禁,滋疑而信谣。……人心乃惶惶不可终日。” 不要说南方,就是北京和近在咫尺的天津有关消息也都有谣传。11月2 日, “天津谣言殊甚,几有朝不保夕之虑。……此间得内阁解散之信,系滦州军队所要求云”。11月3日,“谣传东交民巷下戒严令,中国人非有护照不准出入”。
11月6日吴宓日记:“忽喧传天津失陷,继知尚未也,特人心大扰乱,事亦将发现于二日内矣。”两天后早晨,“闻天津已陷,并闻北京非常惶惑。革军已有照会给各国使馆,言令于五日内,将一切预备停妥。五日后,即进兵来攻北京矣。” 外务部参议颜惠庆记得,袁世凯¨月13日进京之前,“京师则是一片恐慌,群臣犹如惊弓之鸟,神经质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一天,外务部的高级官员正在讨论严峻的时局,当时,来自各省的报告充斥着谣言,或夸大其词。恰在此时,部内主管电报的司员冲进门来,只见他面如土色,声称已无法收到天津总督衙门的回电(当时正在盛传革命党计划攻打天津)。与会的各官员惊恐万状,纷纷喝令,立即套车,马上回家。几分钟后,那位司员又来禀报,与天津的电报联络已经恢复,刚才无人作答,实因电报员正在如厕。” 上海独立之后,苏、常等处相继独立,谣言也没有止息。11月22日,盛宣怀后妻庄畹玉在上海给盛宣怀写信: 谣言四起,人心涣散,东南已成縻乱矣。
……昨有谣传,北京失守,庆戕摄逃…… 12月2日,江汉关苏古敦写信给安格联 谣言很多,有的说北京已经失陷,又说袁世凯死了。
同一天,玉昆在成都写给儿子的家书说:“邮电梗塞,使内外无闻,竟听谣传,日日惊吓不可待言。川闻九月初五[10月26日]隆裕皇太后改为垂帘听政,是日朝贺时保府军队猝变,直人大内,将王公诸大老尽行杀戮,吴禄贞保监国率领皇帝皇太后初七[28日]乘火车前往奉天暂驻;禁卫军与新军交战,互伤多半;宫内尽毁,旗人被戮者多,度支已焚。大局决裂如此,闻之不由痛哭流涕,心焦如焚。又不知家中如何,受惊否?心中悬念,日夜不安,万难得一准信,恨不能插翅飞京看看,方如愿耳。” 因为外界消息隔绝,谣言无孔不入,他听到的只能是谣言。到12月21日,他终于收到一个半月之前[11月6日]北京寄出的家书,第二天,他在回信中说:“数月以来,内外塞闭,谣言肆意造生,人人愁闷,令人叹叹。来信所言京中谣言亦甚,汉员纷纷回籍,人心岂有不惶惶之理!” 1912年1月4日,南北议和北方分代表之一许鼎霖北返,慷慨陈言:“[ 南方]民间……又为[革命党]所蒙骗,谓北京已亡,痛心疾首,而无可如何。” 北京已亡,大概就是最大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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