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童年到青年
1.四世同堂的大家庭 1920年11月,我出生在河北省徐水县城南的大营村,那时村南有一条漕河流过,河里常年有水,渡河时要有船摆渡才行,但是现在此河已完全干涸,没有当年的样子了。村西不到两公里便是京汉铁路,路旁柳树成荫,是孩子们经常戏耍玩乐的地方,在铁路与村子之间,有芦苇丛生的池塘。池塘与绿树围绕着村庄,住有二三百户人家,每三天有一个集市,邻村的人都来赶集,但是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战事也经常波及这里,打破人们平静的生活。
在我幼年时期,阎锡山、冯玉祥和张作霖等军阀混战,保定是兵家必争之地,村里不时成为军队驻扎所在地,而我们家不是连部就是营部,少不得也要腾出一些房子让军队驻扎,可他们临撤走前不是把骡马牵走,便是翻箱倒柜抢拿走一些东西。更令人恼火地是,散兵游勇式的打砸抢。为此,在我家后院有一个像菜窖一样的避难所,一有战乱情况,全家都躲到地窖中,以防不测。这些动荡的生活在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打下了耐人寻味的烙印。
我们家在当地是一个五世同堂、四世同居的大家庭,在附近颇有名气,我们家的称谓叫“荆有堂”。伯祖父师义方是前清光绪丙子年(1876年)三甲进士,庚子年(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时,被德军以义和团首领罪名而惨遭枪杀,如此才保住了全村没被炮轰。伯祖父兄弟二人,各有三男我父亲排行老二,考中秀才之后,科举即被废除,他在县城以教书为业经常在外,母亲留在家里,与伯母及婶娘们一起照顾一家人的生活。
我母亲家的先辈在清朝咸丰年间取得武状元,曾任四川镇守使,解放前她家的“旗杆”仍屹立在门前。照清官制,所谓武状元也必须通过四书五经的考试而后再考“武略”。但是到了我母亲这一代,家道已经破落。
我的母亲是个传统的中国农村妇女,勤劳贤惠,任劳任怨,性格恬静,沉默寡言,只是不停地劳作,即使是在寒冬的夜晚,也在如豆的油灯下,以手摇车噜噜的纺线,再以织布机叮当作响地织布,然后一件一件地给她的孩子们缝制衣服。她每天起得最早,从不与人争,遇有矛盾,反求诸己,受母亲的影响,我自幼养成了诸事忍为先的性格。
我的父辈六人,老大和老六主持家务,家有近300亩的旱田,在离村十几里以外的大因镇有三间门面的杂货铺。我们这一辈共有十二人,大排行我是老七,还有六个姐妹,包括婶、嫂和侄子、侄女等。在1937年,我离开家的时候,全家大约有40口人。除农忙时,家人干一些轻松的农活,如掰苞米、摘棉花等,基本不下田劳动。在父辈中只有五叔大学毕业。我们兄弟们大都是中学毕业后走入社会,有的教书,有的当公务员,在外工作没一人带家眷,都留在家养儿育女,干些家务活,除个别嫂嫂中学毕业后在外教书。在我记忆中,我们这个大家庭基本是和谐相处,没有像巴金《家》中所描写的那样你争我夺,吵吵闹闹的现象。从小在这样一个‘‘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大家庭里,培养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及相互包容与忍让性格,给我终身影响。
几代人共同生活的大家庭可能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农村自耕自足生活的必然结果,一家一户买不起牲畜和大车,也无力雇工。而大家生活在一起,生产资料可以共同经营和使用,当时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共有骡马4~5头,大车一辆,还有像《大宅门》电视剧里的轿车一辆,供女眷回娘家使用。家有厨师一名,为全家做饭,饭做好后先送到干活的长工那里,而后家人才启动。除了大祖母(进士夫人)和大伯父有时开个小灶(也就是烙饼炒鸡蛋之类) 以外,全家基本常年吃苞米面窝窝头、小米干饭,除小麦丰收时有可能吃十天半月的全粉馒头;再不就是过年过节时和长工一起改善生活。在日常生活中即使有不快意的事,大家也只有包容与忍让,大家相互平等待人,和谐相处,也许这就是维持五世同堂、四世同居、平和共处的家风! 记得在我1955年从美国归来,到郑州见到比我长20多岁的大哥(大伯父的儿子),还问我:“老七,什么时候把咱们的大家庭恢复起来!”是啊,尽管当时时过20多年了,但是几代人共同在大家庭里热热闹闹的生活仍令人怀念和向往。
2.读小学 在我们村子里尽管有二三百户人家,但是没有一所小学。当我7岁时,就和我的堂兄师昌绶到三四里以外的邻村荆塘铺上小学。每天早晨去,中午回来吃饭,吃完午饭再去上学。其实那里也不是什么正规小学,教室是一个有十八个罗汉的大庙,一共有四个班级,因为地方不大,所以一个班上课,其余三个班到操场玩耍,课程除了现代语文和算术以外,还念一些论语之类的古文,我只上一年就转到徐水县城内的模范小学了。在这一年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每个小学生都带一个“誓不与缠足女子结婚”的袖标,用以鼓励幼女不要缠足;另一个是因没有背诵下来孙中山先生的《总理遗嘱》而被罚站,当时老师要求在放学后回家背诵《总理遗嘱》,次日返校后,老师考试,绝大多数同学都能背下来,我却不能,而被罚站。由此,我自认为天资并不聪明,必须加倍努力才能与别人同步,以后我学习十分刻苦。念了一年乡村小学,就转到县城模范小学。
徐水县模范小学是徐水县内最好的一所小学。,我插班到二年级,一年后升人三年级,当时有两位教师是从北京香山孤儿院毕业的,她们教我如何读书看报,进步很快,年终全县会考,我考了个第一名。
三年级读完后,就升入了徐水县立第一高小。那时的高小学制一般都是两年,唯独县立第一高小是三年毕业。
1931年秋,我刚刚入学不久,传来“九·一八”事变的噩耗,深感日本占领沈阳后就会占领全东北,入侵关内,我们就要做亡国奴,包括老师在内的全班同学号啕大哭,课也不上了,全体下乡宣传,以唤起民众奋起抗战,这种激动人心的场面,虽已过了70多年,仍记忆犹新。自此以后,天天盼着中央军出兵抗日,时而听说蒋介石到了保定,时而又说正在架设轻轨,准备与日本开战等,结果都以失望告终。学校恢复正常上课后,功课抓得很紧,每天早餐后都要做两道四则题才上课,大家都很用功,我在班里经常不是考第一就是第二,但是也感到很吃力。我和堂兄昌绶是同届,每到放假时,我们步行二十里回到大营村。我每月从父亲那里拿两块大洋的生活费,平时省吃俭用,略有节余,省下来的钱回家的时候带给母亲。我知道母亲在这个大家庭里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是很辛苦的,而父亲的所有收入都交给家的账房共同使用,母亲几乎没有任何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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